由于侵犯行为和对它的认识构成人类历史的基本主题之一,并与人类未来命运休戚相关,它自然在习性学家的视野内突显为一个富有人文价值的研究领域。1963年,洛伦茨出版(论侵犯)一书,系统阐述了习性学关于侵犯行为的理论观点。概括而言,这个理论包含以下四个论点:
第一,侵犯行为的水动力学模式
这是从水力学中引进的一个比喻,以形象地说明作为侵犯行为能量准备状态的本能驱力在体内不断积蓄的过程,类似于拦水大坝所引起的水库蓄水量的增加过程。这个比喻隐含着一个必然的结论:当侵犯的本能驱力在体内积蓄达一定水平后,就必须转变为侵犯冲动而释放出来,从而引发侵犯行为。如果适当的释放刺激长时间不出现,并因此使体内积蓄的能量得不到排泄,那么“整个有机体就会陷人不安定状态,并开始主动搜寻刺激”。如前所述,释放刺激是高度特异化的环境特征。在侵犯驱力的积蓄过程中,动物对释放刺激的特异性程度的要求,与它体内所已积蓄的驱力的量成反比关系。也就是说,“本能行为模式在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不活动期后,诱发刺激的阂限值就会降低”;而且,“诱发刺激的rig限值甚至可以降低到零,因为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侵犯这一本能活动在没有明显外在刺激的作用下也会暴发出来”。洛伦茨在引证他自己以及其他人的大量观察结果的基础上得出结论说,“这是一个相当普遍而被公认的事实”。
第二,种内侵犯比种间侵犯更普遍
在动物界,侵犯行为主要发生在同种不同个体之间,而较少发生在不同种类的动物个体之间。事实上,按洛伦茨的定义,侵犯就是指“兽类和人类中针对同种其他个体成员的战斗本能”。这种现象对动物生存具有三个主要方面的适应价值:(1)同一种动物不同个体之间的相互斗争,可以导致这种动物在可达到的地域内的分布均衡,从而保证每一个体获得充足的阳光、食物、空气等生存资源;(2)交配季节的争斗造成对最强者的选择,从而有利于种的延续;(3)由同种不同个体之间的相互争斗而造成的种的生存格局如领地的建立等,能起到对幼仔的保护作用。这里需注意,种间捕食行为与种内或种间侵犯行为在性质上不同。作为生态环境中食物链环节的种间捕食行为,不属于侵犯行为的范畴。
第三,侵犯行为的种间差异
侵犯总要在行为上表现为使用身体的某一结构来攻击对方,这种身体结构被称为侵犯行为的武器,如兽的爪、牙及鸟的嘴等。原则上讲,凡在捕食行为中能够将身体大小与自己相仿的对象置于死地的动物,同样能在一次性侵犯行为中将同种其它个体致死。例如,以狮子、狼等的牙的锋利,一口就能咬断对方的颈动脉;以鸽子的嘴的尖锐,一口就能啄出对方的眼睛。但在动物界,这种情况绝少发生,否则,这些动物早就在相互残杀中绝种了。动物的搏斗多是仪式化的,当一方表现出屈服的姿势时,搏斗便告终止。
为了解释这种现象,洛伦茨提出一个理论假设和一个相关律。这个假设认为,每一种动物在它的进化史中都发展出一种内在侵犯行为抑制机制(innatekilling-inhibitionmecha-nism);这个相关律是说,侵犯行为内部抑制机制的完善程度,与动物侵犯武器的发达程度呈正相关,即侵犯武器越锐利的动物,同时也发展出越完善的侵犯行为内部抑制机制。侵犯行为内部抑制机制可以被理解为某种隐状的固定动作模式,它的释放刺激就是同种其它个体的其种行为特征,如逃跑或屈服等,它的被即或则抑制了侵犯行为。
对人类而言,人在身体上没有发展出锐利的侵犯武器,他既没有狼的爪牙也没有鸟的尖嘴。因此,人在他的自然进化的历史中没有必要、并因而也没有形成完善的侵犯行为内部抑制机制。但是,当人进人文明时代后,概念思维和语言能力彻底改变了人的生存状况,从而割断了人类文明史与他的自然进化史之间的纽带。于是,人在他的身体以外发明了各种武器,如石器、长矛、枪炮、乃至原子弹等。武器文明彻底打破了人类侵犯行为与他的侵犯行为内部抑制机制之间的自然平衡。在全部动物界,人的侵犯行为是最独特而没有节制的,且杀伤力是其它任何动物所无可比拟的。虽然人在他的生物学基础之外设立了各种和平条约,但这些条约对人类侵犯行为的约束力,远不像动物内在的侵犯行为抑制机制对它的侵犯行为的约束力那么绝对有效。所以,社会心理学家们不无悲哀地指出,“极端‘残暴’的行为只有人类才有。人们野蛮地相互残杀,这在自然界是独一无二的。可悲的事实是,在地球上的一切动物中,人是最残酷、最无情的物种”。洛伦茨亦表现出对人类命运的担忧并指出,人类在他的发展的每一阶段都处在自我毁灭的危险边缘。
第四,侵犯驱力的疏导与升华
和弗洛伊德一样,洛伦茨也认为,虽然侵犯驱力必须以某种形式表现出来,但这并不是说它一定要表现为导致伤害性结果的侵犯行为。相反,它可以被疏导到一些为社会认可的无害对象、甚至是有利于社会发展的对象上,这后一种疏导形式就是升华。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有人极力主张,我们在“力图控制人类的攻击性方面要谨慎从事。……驱使某人杀死其邻居的那种机制,同样能驱使另一个人去‘征服’外层空间,去‘啃’一道很难的数学方程,去‘攻克’一个逻辑思想问题或去‘主宰’宇宙”。[7]洛伦茨也肯定地指出,当侵犯的本能驱力“消迹时,人从早到晚,从刮胡子到艺术或科学的创作,都将缺乏推动力。一切与野心、阶级地位或其他类似的行为模式有关的事物也将从人类的生活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