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10-12-08
敬畏生命
张晓风
那是一个夏天的长的不能再长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的一个湖边。我起先是不经意地坐着看书,忽然发现湖边有几棵树。正在飘散一些白色的纤维。大团大团的,象棉花似的,有些飘在草地上,有些飘如湖水里。我当时没有十分注意,只当时偶然风起所带来的。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情况简直令人吃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些树仍旧浑然不觉地在飘送那些小型的云朵,倒好象是一座无限的云库似的。整个下午,整个晚上漫天都是那种东西。第二天的情形完全一样,我感到诧异和震撼。
其实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有一类种子是靠风力吹动纤维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道测验题的答案而已,那几天真的看到了,满心所感到的是一种折服——一种无以名之的敬畏。我几乎是第一次遇见生命——虽然是植物的。
我感到那云状的种子在我心底强烈地碰撞上什么东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的飘散之余,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荫,但造物主乐于做 这样惊心动魄的壮举。
我至今仍然在沉思之际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种子中有哪一颗成了小树。至少,我知道,有一颗已经成长。那颗种子曾遇见了一片土地,在一个过客的心之峡谷里蔚然成阴,教会她怎样敬畏生命。
《认取》
张晓风
你的身世似乎大家约好了不让我知道,而我是知道的,当我在井旁看一个女子汲水,当我在河畔看一个女子洗衣,当我在偶然的一瞥间看见当窗绣花的女孩,或在灯下纳鞋的老妇,我的眼眶便乍然湿了。娘,我知道你正化身千亿,向我絮絮地说起你的形象。娘,我每日不见你,却又每日见你,在凡间女子的颦眉瞬目间,将你一一认取。
而你,娘,你在何处认取我呢?在塔的沉重上吗?在雷峰夕照的一线酡红间吗?在寒来暑往的大地腹腔的脉动里吗?
是不是,娘,你一直就认识我,你在我无形体时早已知道我,你从茫茫大化中拼我成形,你从冥没空无处抟我成体。
而在峨嵋山,在竞绿赛青的千崖万壑间,娘,是否我已在你的胸臆中。当你吐纳朝霞夕露之际,是否我已被你所预见?我在你曾仰视的霓虹中舒昂,我在你曾倚以沉思的树干内缓缓引升,我在花,我在叶,当春天第一声小草冒地而生并欢呼时,你听见我。在秋后零落断雁的哀鸣里,你分辨我,娘,我们必然从一开头就是彼此认识的。娘,真的,在你第一次对人世有所感有所激的刹那,我潜在你无限的喜悦里,而在你有所怨有所叹的时分,我藏在你的无限凄凉里,娘,我们必然是从一开头就彼此认识的,你能记忆吗?娘。我在你的眼,你的胸臆,你的血,你的柔和如春浆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