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一直没有茧子。不是不爱劳动,只是参与的劳动总是时断时续的。一个忙天下来,等到麦子入仓麦秸成垛,手上自然会有了茧子。只是我的皮肤很奇怪,停止劳动不到一周,茧子就会自行脱落,原有的地方又恢复如初,谁也看不出来这里也曾经是沟壑丛生的地方。都说我皮肤好,不生茧子,只是别人不知道,我心上的茧子有多厚,又保持了多么久。
说起了茧子,就会想起斜对门二爷的手,不夸张地说,就跟木锉完全一个样儿。二爷是个带手艺的农民,农闲了会编竹篮贴补家用。我最爱看刮簚片,一根根毛竹硬生生在他手里,刷刷刷就变成了又软又薄的簚片。耳朵里只有簚刀刮在竹片上的嗖嗖声,就像隆冬透过窗缝挤进来的贼风,刀子一样得锋利与尖锐。只要二爷刮簚片,我都要站在旁边看得很久,就像看舞台上喜儿扎红头绳,欢快的曲调儿正适合二爷的动作,二爷手里不断跳跃的簚片就像喜儿手里的头绳,上下翻飞左右摇摆,不大会儿,就成了一大把。想起二爷刮簚片的动作,脑海里就会浮想起孙犁《荷花淀》里的场景:“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那种美,是没法形容的,那种节奏,是没法谱曲的。
二爷的簚刀很厚很重,刀背约一公分厚,但在他的手里似乎轻如鸿毛,根本就不是一把簚刀而是一页白纸。二爷刮簚片的时候,最醒目的是他的手,茧子太厚以至于指肚都龟裂了,有些裂口实在太大,就撕一绺白胶布贴上。胶布也是稀罕物,贴着贴着就成灰色的了,贴着贴着就不分你我了。这样的手用起簚刀来,却像绣娘的手,无论怎么样的反转和刮割,都灵活得像母亲手里的梭子。母亲的手也一样总是皴裂着,尤其到了冬天,所有的裂口会流血,可是母亲从来都无视它们的存在,照样洗洗涮涮,照样织布纺线,好像这皴裂,从来没有发生过从来没有疼痛过。那时候母亲就是我的一切,我一直很苦恼自己的手怎么就没有茧子呢。没有茧子的手不是劳动人民的手,这是老师说的。
问母亲,母亲说:“你是孩子,长大了参加劳动,才会有。”于是就天天盼着长大,每每干完一件活都要翻来覆去察看我的一双小手,指肚上手掌心那些易生茧子的地方,哪怕一丁点的变化都不放过,但却总是令我失望,终究没有生出茧子来。后来真的长大了,才知道什么都有个渊源的,有付出才会有收获。茧子也算是一种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