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肾脏的人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6
文/向南巢

霍止正在阁楼上擦拭软剑,这时听到奔雷蹬蹬上楼的声音,每当奔雷这样急匆匆赶来,霍止知道,王城里又有人搞事情了。

这个事情不算小。这天上午,王城老字号的干果铺子芋香斋的二掌柜被发现死在了铺子的后院厢房里,腹部剖开,被拿走了肾脏。

芋香斋的点心是王城一绝,也是贵族世家的女眷及其侍女们喜欢光顾的地方。芋香斋的二掌柜除了具备八面玲珑的商人特质外,他体型高大健壮、仪表堂堂、谈吐不俗,与王城里其他各个点心铺子中的一众掌柜们相比,那些女眷们更乐意和这个掌柜打交道。所以,芋香斋的点心受人追捧,除了制作手艺外,跟这位二掌柜的努力也有莫大关系。但此时这位颇受女眷欢迎的掌柜,却被人以残忍粗暴的手法杀死在自己的屋子里。

死者斜靠在墙角,衣袍撩起,露出大半个腹部,上有一个很大的血洞。死者身后左右全是血迹,有的是溅上去的,有的是肢体摩擦上去的,地面上还有一条长长的拖拽的痕迹。塌上,被褥凌乱,纱帐的一角被扯了下来,摇摇欲坠,却没有血。根据现场推测,凶手和死者最初在塌上应该有一场搏斗,死者剧烈挣扎,然后被凶手拖下塌重伤,最后又拖到了墙角剖腹。

平素芋香斋都是这位二掌柜在打理,该人虽然性情风流八面逢迎,但做事十分勤勉,点心铺子每日清晨均有预定,故每日里卯时不到这位二掌柜必会到场预查,这日都已到辰时了,人却仍未出现,房间门户从内里紧闭,店中人感觉事出异常,把门撬开之后才发觉屋中已成血案。

凶手是如何进去,又怎么在门窗关闭的情况下安然离开的,就像一个摆在众人眼前的谜团。

霍止蹲下来仔细查看,血洞周边肌肉组织撕裂得很厉害,应该是直接以带齿的利器捅进去的,有点像是猛兽的爪子,把内里脏器都拉扯了出来。凶手如果是人,那一定是个心理极度扭曲的人。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来,是王城邑司一贯细噶尖利的嗓门:

细查?有什么好细查的!这人我知道,一屁股风流债!我看这事,无非就是跟那些大户的女眷有了首尾,必然是被哪家大户给灭了口了!你看看,你看看,这得有多大的恨,才能够用这种手法杀人。哼,他不是肾好么,那就是冲着他的肾来的。就这么着,低调处理,莫把人得罪了……

然后是奔雷据理力争的声音。

霍止无视身背后的争执,只管拔出一只一头尖细的银勺在伤口四周拨弄,银勺划过,伤口周围现出少许亮晶晶的、粘稠状液滴,类似于某种虫类分泌物,并不明显,若不是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

霍止顺着凶手与死者在屋里打斗的痕迹搜寻,又发现了少量这样的粘液痕迹,墙角、地面、塌上、然后,是纱帐顶端。顺着纱帐顶端,霍止看向了房梁。少顷,她点燃了一只火折向屋顶一抛,火光闪过,房梁上某个位置亦有几点不被注意的亮光。

奔雷和邑司仍在争执中,霍止已经爬到了厢房顶上,估摸着底下那张塌的位置,霍止揭开了两三片瓦。

此时已近正午,明晃晃的日头照在年久黯沉、结满尘垢和瓦松的瓦片上,霍止看到了几道像是指爪划过的痕迹,还有一点微不可见的粘液状物事。

我老爹想见见你,奔雷对霍止说。

奔雷的养父陈锤,也是上一任的王城护卫队队长,是个彪悍的老光棍,只有奔雷这一个养子。霍止过去的时候,老头子正拄着拐站在低矮的院墙后,用他那双一辈子拿惯了大刀的手笨拙地喂一只幼小的荒鹰。

荒鹰这种凶鸟在王城比较少见,它们不喜欢与人类在一起,荒无人烟的南部莽林才是它们的家园。而且荒鹰生来凶恶、长得也是恶模恶样,性子又傲娇,不怎么讨喜。在自家小院子里把幼鹰当宠物,也就奔雷家的这个老头子能做出这种事。

老爹,放了它吧,养在家里怪渗人的。奔雷一见面就埋怨。

臭小子!我的事你不用管!陈老爹的个性还是一如既往的彪悍。再一偏头,看到霍止来了,老头子的脸上马上换上了一副慈祥和蔼的笑容,换脸换得真是比翻帛卷还快。

丫头,你们手里的这桩凶案,我在心头搁了几十年。这是三人坐定之后陈老爹的第一句话,说话间带着回忆的神色。

四十年前,那个时候我二十来岁,刚刚接任王城护卫队队长,退役的上一任队长找我喝酒。他说,他护卫王城几十年,诸事皆圆满,唯独一桩事让他觉得蹊跷。在他任上有一桩凶案,一个身强力壮的行脚客商驻店的时候被人在密闭的房间里杀了,剖了腹,取走了肾脏。邑司认为商人走南闯北,难免树敌众多,仇杀的可能性很大,但一直没有抓到凶手。上任队长却认为这桩案子不太像是普通人作案,他跟我说,如果是简单的仇杀,为何单单要取了肾脏呢?

无独有偶,我在护卫队队长任期满二十年后,又发生了同样的一桩事件,同样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同样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同样被取走了肾脏,护卫队和邑司的人马追踪了很长时间,凶手却又消失了,案件仍然未解。

这几十年里,这两桩案子一直在我心头盘旋,让我困惑不已。

现在,听说又有一桩这样的血案发生,手法又是如此的相似,每两桩之间间隔正好三十年,我在想这其中的联系……

陈老爹话没有说完,就被奔雷打断了:

得了吧,老爹,你不要告诉我这三桩血案就是同一个人犯下的,要是这样的话,这人的寿命不晓得有多长。

臭小子!我的事你不用管!陈老爹抓起旁边的拐杖就向奔雷的身上敲去,把奔雷这个五大三粗的好汉敲打得像个兔子一样蹦起来。

霍止却摸了摸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竹筒,那里装着上次王城小树林凶案发生后,她从蛊师伏妄手里截获的那只虫子,若有所思。

王城一家不起眼的药铺后院里,热闹得很。到处支着细长的竹篾和圆圆的簟皮,簟皮上晾晒着药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带着几名弟子在炮制药材。院落一角堆着一个土灶,灶上的瓦壶里咕噜咕噜正煮着茶,壶盖儿被热水顶得一颠一颠的,茶叶的香味随着壶里的热气飘出来,与满院子的药味儿纠缠在一起,有一种奇怪的谐和感。

老人是一名药师。巫族式微,巫师纷离,留下来的巫人里面药师倒是占了大多数。王城的人对药师的依赖度蛮高,多数时候,药师的作用更胜郎中。

这时候霍止进来了,老药师的眼睛立刻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的褶子像一朵老菊花绽开。

丫头,今天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手上不停,炮制的动作已经千锤百炼烂熟于心,根本不会因为多说几句话而出一分差错。

药爷爷,我来向您讨要一粒蛇丸。霍止回答道。

蛇丸是老药师介子涯特制的一种丸药,能够散发出令虫蛇类神魂颠倒迷恋不已的气味。当年王城遭遇虫患,就是凭借介子涯的一味丸药将成千上万的虫子吸引到一处,然后众人引火销虫解决了虫患的问题。不过后来介子涯对这类丸药又进行了强化,当特定的巫术作用于丸药之后,可以针对特定的目标发挥作用。

奔雷看着霍止手中那粒暗黄色的药丸,奇道:难道我们要抓的凶手是一条多年成精的蛇?

霍止神秘地笑:有这种可能。

她拿来一只大碗,倒上半碗水,然后将药丸放水里化开,暗黄色的药丸便变成了一碗暗黄色的药水。霍止对着药水念了个追踪咒,又把银勺上头刮下来的一点点粘液状分泌物融化在药水里,然后让奔雷将外衣脱下,拧成一坨塞到碗里,直到那半碗水被布料尽数吸收,方将之拿出来悬挂在外廊上晾干。晾干之后,霍止让奔雷重新将外衣披上。

那么,我们这是要引蛇出洞了?奔雷问道,说话间他挺胸捏拳,有一种准备出手的雀跃。

嗯,霍止一边示意奔雷将佩剑取下来,一边说话:你正好个头大,身体壮、精力充沛,十分符合凶手杀人夺肾的标准。穿上这件处理过的外衣去王城里随意逛,据我的推测,凶手杀人取肾后,一个肾脏可以助它维持半个甲子的元气,在有风险的情况下,它暂时不会再取第二人的肾脏了,而是要在某个角落里消化那些元气。一旦它闻到蛇丸的味道,控制不住就会来找你。佩剑什么的,莫带,免得吓着它了;随从什么的,跟远点,不要被它看到。

奔雷果然打马狂奔,从东走到西,又从北走到南,一条街不落地将整个王城逛了一遍。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奔雷热汗淋漓一身疲惫地回到了住处,将门窗紧闭,等待凶手的来临。

虽然也算是身经百战,奔雷此时还是有些紧张,是因为兴奋而紧张,毕竟是以身作饵。或者还有些埋怨,霍止这个丫头片子,把别人推出去做诱饵之后自己就不知道跑哪个地方逍遥去了,搞得人心里十分的没底。

但埋怨归埋怨,奔雷还是中规中矩地盘坐着等待。奔雷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后面靠山,前面是空地,地势十分适合缉凶。待到人定时分,他把油灯也灭了,在黑暗中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紧闭的门、窗以及屋顶,一切悄无声息,似乎安好。

大概子夜时分,奔雷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本来松懈了神经正想打个盹儿的他,立即身板一直又高度集中了精神。

窗外的月光影影绰绰,树梢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偶尔也有一两声鸟叫虫鸣,一开始还无法判断那悉索的声音来自何方,忽然间屋顶的瓦片一阵轻响,奔雷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

两片瓦被一个什么东西轻轻地揭开,一角暗灰色的夜空露了出来,然后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滑了进来,瘦长,果然就如一条蛇。但接着又是第二条,奔雷想:难不成不是一只蛇,而是两只?可是,还未等他确认,第三条又滑了进来。

奔雷再次瞪大双眼,不对,那不是第三条,那条的端头,是一个人的脑袋的形状。奔雷是练武之人,黑暗中视物毫无阻力,房梁上斜伸出来的,虽然比正常人的头型要小一些,但确实就是一个人的脑袋。凶手不是一条蛇,不是两条蛇,也不是三条蛇,而是一个人。

那个瘦长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房梁之上,然后又顺着柱子往下滑,跟蛇行毫无二致。

奔雷屏住了呼吸。黑影很快滑到了地面,身子软趴趴的,半截子躺在地上,半截子慢慢地升起来,无声无息地,向奔雷靠近,三米、两米、一米……

啪的一声,奔雷手中的火折燃起来了,然后是油灯,整个房间突然大亮,黑影的模样瞬间暴露在眼前。

那是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脑袋稍微比正常人小一些,两头略尖,有点像个梭子。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瞳孔里泛绿。他的嘴巴有些呆滞地大张着,大概还没有在眼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一条细长的舌头仍伸在半空中,舌尖上挂着一滴粘稠的液体,在油灯的映照下有一点诡异的反光。

但,也就是瞬间的呆滞,很快这个男子就动了,他嘴里发出嗞嗞的声音,伸着瘦长的胳膊向奔雷冲过来,五指箕张,指甲如同十个黑色的钩子。

奔雷身形一矮向一侧滚去,避开了这个男子的正面袭击,然后他的双腿点在墙上,借力身子跃起,绕到后面拍了那男子背部一掌。那男子却不躲不避地受了这一掌之后,身子忽然一软,腰部以下拉长,两腿并拢如一条蛇一样卷起往后一翻,正好卷在奔雷腰上,将其紧紧困住。然后他的脑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了过来,正对着奔雷张大了嘴,白牙森森如鬼魅。

奔雷腰部以下被制住,双手抵住了男子的双手,却无法阻住男子的脑袋。他身上的药水引发了男子的狂躁,男子鼻孔翕张,疯狂地吸收着漂浮在奔雷身上的气味,脸上流露出沉醉满足的表情,那张嘴也越来越近,鲜红的舌头卷曲着伸出来,上面挂着令人恶心的粘液。

这男子虽然看起来还是个人,却更像条蛇。

很快,男子的舌头接近了奔雷的胸口,他迫不及待地要开始舔舐,下身就越来越收紧,奔雷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肋骨被挤压之后发出的咯吱声,他自出生以来还未曾有过如此的窘迫,满头的汗冒了出来。

就在这时,门砰地一声破开,一道银色的影子飞了进来,端端地卷在男子的脖颈上,霍止出现。

霍止手心一拧,软剑受到指引,迅速收紧并向外拉扯,男子被猛地勒住,双眼一下翻白,却仍然不放弃奔雷,只是勉力低头支起利齿向剑身撕咬,嘴里发出嗬嗬之声,只咬得一嘴血沫。

男子的皮肤似乎达到了蟒皮的强硬度,软剑并不能一下就将其割伤。于是霍止再一次用劲,同时一股金色的巫力顺着软剑蜿蜒而去,直指男子脖颈。巫力在剑尾爆出明亮的金色火花,在男子脖颈处炸开,那里的皮肉开始变为黑色。

在以一对二,又遭受巫力创伤的情况下,蛇形男子才恋恋不舍地放弃奔雷,他的身子在半空中咕噜噜滚动着,摆脱了霍止的软剑。

奔雷甫一脱离男子下身的束缚,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攻击圈,跑到门口将身上那件沾满了粘液的上衣撕扯下来扔在地上,喉咙里长出一口闷气,然后他迅速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重新加入战斗。

在奔雷脱下上衣的那一刻,蛇形男子的眼睛便盯上了那件衣服,他的身子开始大量地分泌粘液,越发瘦长而滑溜,一忽儿在地上爬行,一忽儿在半空中滑行,好几次从霍止的飞行的软剑下逃脱,而奔雷的匕首因为短小的缘故,不是近身搏斗而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饶是如此,男子身上仍然挂满了伤痕,一身是血。

很快,蛇形男子滑到了门口,他迅速抓起了掉在地上的衣服,便向门外逃窜而出。

这时外面的夜空中响起两声尖厉的禽鸣,嘎—嘎—,一只灰色凶鸟从空中直射而下,正是陈老爹豢养的荒鹰。

陈老爹养鹰自是预谋已久。荒鹰这种自草莽中产生的生灵,对付蛇类乃是它生来的宿命。已然重伤在身的蛇形男子又面临着荒鹰的迎头一击,他的身子开始瑟瑟抖动,逃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霍止两手交叉,一个束缚咒端端地拍在蛇形男子身上。奔雷看着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却仍然抱着那团衣服一脸沉迷的男子,走上前就准备踹两脚。

脚下留情!

一声断喝从半空中传来,夜色里降临了三名灰袍人。

奔雷不由警惕地后退三步,将匕首重新执在手中。

只见其中两名灰袍人走到蛇形男子身旁,将其一左一右架起,另一名灰袍人走到霍止身前,将一枚黑魆魆的腰牌举了起来,腰牌上刻着“巫人府”三字。灰袍人的脸遮掩在兜帽之中,仅能看到鼻子以下的部分,他的声音暗哑干涩,明显是经过了药物掩饰。

霍止姑娘,得罪了。灰袍人鞠了一个躬,然后说道:蛇人从巫人府逃脱,有劳姑娘擒住,巫人府十分感谢,但人我们得带走。

这是杀人凶手,怎么会是巫人府的?且我听闻巫人府一向置身世外,与俗世并无瓜葛,你们能否给我一个解释?霍止问。

灰袍人斟酌了一下,道:我只能告诉你,巫人府有一项针对凡俗世人的“长生”计划,而蛇人是我们的三号试验体。说完,灰袍人转身就准备和其他两位一起离去。

霍止上前两步,提高了声量:那你们能否告诉我,蛇人数次出来制造凶案,究竟是他自己逃脱的还是巫人府故意放纵的,每次凶案都是间隔半个甲子,这绝不是巧合。巫人府制造了蛇人,而蛇人靠吞噬凡人的肾脏获得生存下去的元气,这就是巫人府的长生计划吗?

霍止姑娘,请听我一声忠告,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灰袍人答着,人却已遥遥而去。

夜空寂静如水,荒鹰也已经飞走。

霍止站立良久,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席地坐下来,奔雷也坐了下来。这时霍止摸出来了三支香茅,点燃,当烟气开始上升时,霍止捏了一个问神咒,三缕青烟渐渐在空气中纠缠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霍止问:师傅,这个世上真有长生吗?

身影答:身为巫者,若巫力进阶到一定程度,寿元便也会随之增加。

霍止又问:那俗世凡人呢,他们能长生吗?

身影又答:不能。

霍止重新陷入沉默中。

夜风从后面吹来,模糊的身影散去,半空中只余三缕青烟,以及茅草燃烧散发的青涩气味。

怎么办?我们……奔雷问道。

赶紧回去补个觉吧,霍止说着,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大步往回走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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