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篇爸妈之间的爱情,要有以小见大的写法

如题所述

父母之间的爱情,在孩子眼里,好像是家庭生活中最大的秘密。在东方人的家庭生活习惯上,成年人的情感生活,对于孩子们,几乎是完全封闭的,差不多达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用古人形容书法布局的话来类比,也一点不为过,的确是达到了“疏处可以跑马,密处不可容针”的境界。可以跑马的,是夫妻间情感的持久热烈;不可容针的,是旁人的觊觎和外在流露。尤其是四十年代出生的上一代人,在情感表达上,愈加深沉而内敛。我们看到的,永远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琐事和磕磕绊绊的细节摩擦,以及他们之间没完没了的彼此抱怨。许多孩子在有自己的家庭之前,都不相信父母之间还有爱情。好像只有看过了外国电影,读过了爱情小说,才知道什么是爱情。那么,现在的孩子是否会坚信,在没有网络之前的所有人,都不懂爱情呢?

在许多人眼里,父亲是个难以接近的人,黝黑的脸上满是因毛囊炎生出的疙瘩和麻坑儿,加上一双剑眉,不怒而威;更因为性情刚烈、处事耿直而多出一团正气。其实,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很英俊的。我们家的影集里,有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身穿一身黑料子中山装,梳着整齐的分头,身后是天安门,真正是雄姿英发。即便是许多身穿粗布工作服,与同龄工友们在一起的照片,父亲也是其中最帅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梳着一条粗黑的长辫子,那张侧身小照,笑得灿烂而古典,比他们同时代崇尚的李铁梅,用今天的审美来看,不知道要漂亮多少倍。那时候,父亲是厂里人事科的干事,母亲是办公室的打字员。父亲不只一次说起过年轻时借到石油部的事,他的珠算,在同行里很有名气。当时,还没有计算器,更别说电脑,数据统计全靠算盘。即便到了晚年,父亲的口算也是又快又准,年轻人也跟不上。我想他在天安门前的那张照片,就是在北京工作时拍的。后来,那里准备留他,他却推脱老母亲需要照料,硬是回来了。父亲的确是个孝子,爷爷三十几岁就过世了,是奶奶一手把他带大的。但我想,父亲更是为了爱情而作出那样选择的。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结婚,爱情是需要牺牲的。

母亲说起和父亲恋爱的情景,只谈到过一个细节,他们一起随机关去参加劳动,在从大卡车上下来时,平时很矜持的父亲,却一把把她抱了下来。那样的场景是不难想象的,山野间山花烂漫,几辆解放汽车从尘土飞扬的山路驶过来,停在山麓前,一群身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从汽车后车厢扔下铁锹、铁镐、铁锤等劳动工具,嘻笑着,纷纷从后车厢跳下来,阳光把他们年轻的脸庞,映得异常红润。我想我的父母,在当年那群年轻人中,就像武侠里的郭靖和黄蓉,走到哪里,都会引来羡慕的目光。

事实上,我父母的几十年婚姻,在他们同龄人中,始终是令人羡慕的。他们也倍感珍惜。回想起来,父母在他们的时代,用今天的话讲,一直是时尚达人。同样是家徒四壁,他们却能白手起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一年一番新气象。父亲用钢丝拧弹簧,做出了整条街第一对沙发;他用刨、凿、锯、斧,打出了当时腿最多、最时尚的全套家具,当时在廊坊工作的舅舅,求他打的大衣柜,用汽车运过去,在当地引起了轰动,左邻右舍纷纷效仿那种新样式,但就是弄不懂那个滚门是怎么设计出来的;他跑遍全市五金商店,用一张电路图,安装了整个楼第一台14吋电子管电视机,每天晚上来家里看电视的邻居,把家里变得像个小剧场;他还把黑白结婚照,放大后,自己上色,挂到墙上,当年来家作客的朋友们,都以为是出自大相馆的手笔呢。在本职工作上,他们也始终是出色的,一直是单位领导,口碑好,受人尊敬,在《抚顺石油三厂厂志》和《人物志》上,记录着他们的工作业绩。父母之间的爱情,的确是深沉而持久的。我却在其中感到了生命本身的命运力量。

他们生前最爱和我说的,是与我出生有关的话题。据妈妈讲,当时她的预产期比朱姨要早,与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爱东,却提早降生了,而我似乎在等着什么,直至来到后来老伴儿工作的那家医院,才在阴历四月初八的那天中午,走到这个世界——我是站生的。为此,妈妈打了强心剂和用上了氧气。当天的那个大产房,有十几个刚出生的孩子,我是唯一的男孩。那时候爱东已经降生三天。二十多年后,他提早结婚,然后通过他的妻子——小毕,把她的同学介绍给我,成为了我的老伴儿。而我在母体里多逗留的那些时光,或许是迷恋母体的温暖和在羊水里游泳的欢畅,所以与他同时学游泳,要比他学得又好又快。再后来,他去了上海,在我也有机会去那里的时候,我征求妈妈的意见——那时候父亲已经过世了,看妈妈的不舍样子,我打消了离开抚顺的念头。现在看来,这样的决定同样包含了宿命的力量,要我在妈妈最后时刻陪到最后,去偿还在我出生时对妈妈的折磨。

身体看上去一直很硬朗的老人家,不曾想隐藏着这样大的病患,做儿女的真的觉得很愧疚。2009年从初一到十五,老人家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前期检查就去了三家医院,从初六开始住进了医大二院。住院的半个多月,不知是怎样过来的,姐姐和妹妹的情绪一直在波动,但在妈妈面前,都要尽量不留痕迹,安慰她做完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术前检查,妈妈就没吃什么东西,加上灌肠和只允许吃少量的流食,那条一尺多长的S型刀口,如同划在我们身上——再多的营养液,都显得微不足道。分两次托朋友搞来的那些白蛋白,医院先是不让用,怕有质量问题,后来签了保证书,才算同意。在睡梦中依稀还会出现那幢住院大楼,在午夜时分亮着昏黄的灯光——我常常在妈妈熟睡后,去电梯口的扇形走廊里抽烟。从那里望出去,沈阳的夜色很苍茫,星罗棋布的高层建筑上的灯光,像金属丝线焊接在一起,满满的,让我想到妈妈腹腔里的那些块垒。我从那里来到了世上,不到四十年,那里却危机四伏,所有的花朵都枯萎,凋谢了——我们生命的源头,竟是如此脆弱。

妈妈出院后,每天中午,我还像平时那样到她那里坐坐,姐姐和妹妹对妈妈的起居饮食照顾得很周到,妈妈的精神也很好,面色也红润了很多。真的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一切还像往常一样。可半年后,不得不去市肿瘤医院陪妈妈化疗了。妈妈的病情反弹,越来越厉害,有一次放出的腹腔积液,有7瓶之多。去省肿瘤等几家大医院咨询专家,化疗是最后的医治手段了。姐姐从沈阳搞来的那些中药,没有多少疗效,不得不告诉她真实的病情了。妈妈比我们想象的要刚强很多,除去知道真相的当晚睡得不很安稳,便坦然面对现实了。这样又过了一年,比医生说的只能坚持半年的最后期限,这一年,是妈妈的生命毅力和我们的努力,从死神手中争得的时间。到了最后两个月,老人家已经24小时离不开人了,喝点稀的,也要吐上很久,水都难以下咽,全靠输液维持体力,人瘦成一把骨头,很像父亲七年前夏天的样子。好在神智一直还很清楚,渐渐就熬不住了。妈妈过世的最后一刻,紧紧拉着我的手,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说: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叫妈妈。听到我的呼喊,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不久就过世了。

母亲的离去,单纯是病魔的纠缠吗?母亲一直是很刚强的。父亲退休不久,就患上了绝症,母亲毫无怨言地陪在身边,照料一切,长达两年之久。作为儿子,自己当时也三十多岁了,却很不懂事,只为自己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所痴迷。好像有母亲在,什么事都有依靠,只是在父亲要去医院的时候才去照应,其它时候都是母亲在操劳父亲的起居。在SARS横行的那年夏天,父亲过世了。我写过《三十五岁的告别和两首诗》那篇祭文,好像一下子就懂事了,妈妈成了我最大的精神安慰,一有空就去看妈妈,中午吃过饭就去那里坐坐,还对许多朋友说,尽孝要趁早。当时也觉得妈妈从父亲的伤痛中恢复得很快,每天早上都去楼下舞剑,晚上去小广场跳健身舞。特别是在看到妈妈住的地方暖气不好,我和姐姐、妹妹,都动员她把老房子卖了,买套新房子。在办手续的时候,我们都放弃了继承权,让她老人家在第二年如期搬去了宽敞明亮的新居;生活环境越来越舒适后,我们又鼓励她尽量去散心,今年登长城、明年上峨嵋,每年走一个地方,只要她高兴就好——但似乎爱真的有天意,尘世的安逸,也无法阻挡隔世的牵挂。现在我还记得,我问父母为什么把我的婚期定在初冬的那一天,而不是阳春三月,或是金秋时节?父亲笑着看了一眼母亲,母亲会心一笑,并没有回答。后来,我才恍然大悟,那一天,是母亲的生日。

母亲病危的一天早上,她很清醒地告诉我:“你奶奶走的那天是六月十日,你爸爸走的那天是七月七日,我也快走了。”妈妈去世的那天,正是在六月十日,在父亲辞世七年以后。或许这七年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望着天上的月亮,默念白乐天的那两句诗:七月七日长生殿,此恨绵绵无绝期。母亲急切地要在端午之前,去见父亲,一了七年的思念,从此再没有七月七日的哀叹。现在,他们终于可以牵手在龙山之上,重温他们山花烂漫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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