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远生《惨痛之外交》全文

如题所述

黄远生的新闻生涯虽然短暂,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人他说是“民初的‘黑幕’中升起的明星和被这一‘黑幕’吞噬的冤魂”。1915年12月27日,蔡锷“为国民争人格”的枪声已在西南响起,而在遥远的异乡、大洋彼岸,黄远生却像一颗耀眼的流星般地划落了。历经多少年的风霜雨雪之后,阅读他那些吸引过、打动过无数人心的文字,仰望天幕,我仿佛依稀看到了流星划落前刹那的光华。



1915年12月27日晚,美国旧金山唐人街,一声枪响,年仅32岁的中国记者黄远生倒在血泊之中。他遇害的噩耗传来,海内震惊;他的死因长期以来众说纷纭,暗杀者到底是谁,暗杀出于何故,曾经成了一个谜。
他的生命虽然短暂,却以他卓越的才华和首创的新闻文体———通讯而名满天下,被戈公振誉为“报界之奇才”。他的新闻思想和实践,无疑具有重要的价值。他以笔为枪反对专制黑暗、为争取社会进步而不倦奋斗的经历和勇于自我反省的精神,至今仍感动着后来者。
黄远生所生活的年代,正是清末民初政局动荡、新旧思潮交汇的时期。他17岁进南浔公学就读时,常写下自认为大逆不道的“悖谬之文字”,热烈地谈论革命、自由、民权等字眼。他和同学在《中外日报》电贺南洋公学学生的罢课运动,恭贺他们“全体脱离专制学校之苦”。他自己后来却主动投考南洋公学。对此他曾自我解嘲:“昔日电贺他人之脱离专制,今乃自己脱去自由之校,而欲求入专制之校且不可得,无主义,无理想,无节操,自余少时盖已然矣!”他一方面热衷新学,另一方面又一再踏入科举的陷阱。他16岁中秀才、20岁中举人,21岁即成为清末最后一批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个,可谓春风得意。铺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条坦途,可他却不愿做官,经再三请求被派往日本留学,进日本中央大学专攻法律,同时学习英文、日文。
1909年,他学成回国,被授予邮传部员外郎兼参议厅行走、编译局纂修官等职,他也常给《东方杂志》等京、沪报刊写稿。同乡李盛铎(1905出国考察宪政的五大臣之一)的一席话对他下决心做职业记者起了重要的作用:“西洋方面那些熟识近代史和国际情况的,大都是报馆的撰述人员。你如果做个新闻记者,那一定是个名记者。”辛亥革命后,他立意告别官场,不做官、不做议员,自愿做一个记者、律师。他之所以不愿做官,而以一个新闻记者的身份奔走呼号,为社会鸣不平,就是期望在改造社会中改造自己,通过改造自己去改造社会。
他中过进士,留过学,新、旧学贯通,又做过清廷的官儿,对国际时事和国内政治都十分熟悉。他先后担任过上海著名的《时报》《申报》和北京《亚细亚报》等报刊特约通讯员或撰述,比一般“访员”有更多的便利。他的笔下以政治、财政、外交等国家大事的记载和评论为主,其中包含了许多极有价值的意见和批评。
他社会交往广阔,平易近人,博闻强记,健谈工辩,他的性情近于消极,却并不颓唐。他在聊天时一旦有了感触,能立即动笔写论说或通讯,一挥而就。他的文字和他的为人一样,天真活泼,有什么说什么,质朴、亲切、自然,什么样的杂乱无章的议论、谈话,到了他的笔下都那么有条有理,或触类旁通,引申出许多深刻的道理来。
他在赴美途中写的《国人之公毒》,认为辛亥革命后政治专制依旧,官场腐败依旧,人心颓唐依旧,在于中国专制传统长久、科举制度流毒至深,没有真正探讨新学问,没有睁眼看清世界科学的发展和人类文明的进步。他的结论是:“(一)负面,笼统,故专制,故武断,故尚形式,故沉滞,故腐败。(二)正面,明画,故怀疑,故研究,故自由,故实验,故改良,故进步。”①揭露这个“负面”、展现“正面”,就是他从事新闻事业的动机。
虽然他正式从事新闻工作不过三四年时间,但在新闻界早已名声斐然,与刘少少、丁佛言同被誉为“新闻界三杰”。梁启超的《中国三少年》一文曾对民初三个年轻人大加赞赏,第一人就是他,其余二人是张君劢和蓝公武。梁漱溟称他“在舆论界的影响仅次于梁启超、章太炎诸先辈”②。他的政论,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犀利深刻,深入浅出,京、沪各大报争相载阅;他的通讯,生动活泼,发人深省,创造了一种崭新的新闻文体;他的采访,消息灵通,才思敏捷,笔势纵横,为新闻界所称颂;他的办报思想,要求资料确凿,判断切实,指斥时弊。他身后搜集整理的《远生遗著》四卷包括论说、通讯、时评、杂著等共223篇,其中通讯153篇,占了2/3。他的通讯是民初政治风云真实而详尽的记录,既是新闻,也是信史,对研究民初政治史、财政史、外交史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他的友人在纪念他时说:“同是记者最翩翩,脱手新闻万口传。”



黄远生在《庸言》《少年中国》《东方》等杂志发表的一系列文章中明确表达了他的办报思想:主持公理,指斥时弊。在《少年中国之自白》文中,他主张办报应“主持正论公理,以廓清腐秽,而养国家之元气”“而以公明督责,督责此最有权力者”。他回忆辛亥革命前虽然“文字祸烈,专制淫威”“酷法严刑”,尚能“指斥权贵”,不料到了民国,讲真话的自由、批评的自由反而不及当年,禁不住发出了“顾其自由不及前清远甚”的慨叹。在为《亚细亚报》创刊周年写的《祝之欤诅之欤》中,他直截了当地说那些不揭露社会黑暗、不为人民说话而“以社会耳目口舌美誉自赞的报人”,比起农夫“实在是刍狗之辈”。
他在新闻报道上力求客观、真实、公正、全面、超然,在为《庸言》发表的《本报之新生命》中他指出:“吾曹此后,将力变其主观的态度,而易为客观。故吾曹对于政局,对于时事,乃至对于一切事物,固当本所信,发挥自以为正确之主张。但决不以吾曹之主张为唯一之主张,决不以一主张之故,而排斥其他主张。且吾曹有所主张,以及撷取其他之主张之时,其视综合事实而后下一判断之主张,较之凭恃理想所发挥之空论,尤为宝贵。若令吾人所综合事实,尚未足令吾人下笔判断之时,则吾人与其妄发主张,贻后日之忏悔,不如仅仅提出事实,以供吾曹及社会异日之参考资料,而决不急急于有主张。盖吾人此后所发表者,演绎的理论,决不如归纳的事实之多。”在《三大势力之警告》《个人势力与国家权力之别》等文中,他没有因为当时隶属进步党、朋友中进步党人居多而袒护进步党,他在比较进步、国民两党之后,认为进步党之弊在于“保守”;对袁世凯,他指出:“扶植个人之势力……终将为亡国之罪魁。”
他主张记者要善于调查研究、认真思考,敢于讲真话,互相尊重彼此人格,反对凭空杜撰和诬陷无辜,他提出“新闻记者须有四能”,即脑筋能想,腿脚能奔走,耳能听,手能写。“调查研究,有种种素养,是谓能想;交游肆应,能深知各方面势力之存在,以时访接,是谓能奔走;闻一知十,闻此知彼,由显达隐,由旁得通,是谓能听;刻画叙述,不溢不漏,尊重彼此之人格,力求绅士之态度,是谓能写”。他一贯不轻信,不盲从,不凭道听途说,而是深入采访。其观察之敏锐、调查之细致,令人感叹不已。日本以支持袁世凯称帝为条件,提出“二十一条”,他写了《日本人之心心念念》《中日交涉近闻》《日人欲以我为墨西哥耶》等通讯;袁向各国借款,他写的《大借款波折详记》《借款里面之秘密》《借款内脉之解剖》《断送蒙古声中的大借款》《痛苦之新年》《惨痛之外交》《奈何桥上之大借款》等一系列通讯,都建立在大量第一手材料基础之上。



黄远生首创了通讯这一独立的新闻文体,并成功地运用这一文体进行新闻报道,这是一种比消息更详细、更生动地报道客观事物或典型人物的新闻体裁,他当时采用的大部分是日记体,他在《新闻日记》开场白中说每日以日记体登通讯一篇:“是日有独特之新闻则纪新闻,无新闻则取内外之新闻而评论之,至并评论之新闻而无之时,则以吾自身为此通信之主人翁,吾所怀之感想,吾友朋之谈话,乃至吾夙昔所记忆之零星琐碎,皆一一笔之,又吾此后所谓新闻者,不必尽为朝章国故也。市井琐屑,街谈巷议,皆一一做新闻观,此在日报中实为创格。”黄流沙《从进士到记者的黄远生》、宋云彬《民初名记者———黄远生》都说:“我国报纸之有通讯,实以黄远生为始。”黄天鹏在《新闻学概论》中也说:“自黄远生出,而新闻通讯放一异彩……为报界创一新局面。”他追求通俗活泼的文风,一扫黑压压几千年形成的暮气,打破了晦涩深奥、矫饰造作的积弊。他主张写实,在《消极之乐观》一文中说:“吾人皆自述其思想,且以最诚实单纯之感想为限,而决不假于造作与劝化的口吻。”他把文学手法引进了新闻写作,如《遁甲术专门之袁总统》《乔装打扮之内阁》《奈何桥上之大借款》等,单是标题就奇特新颖。在他的笔下,政治外交的内幕、统治者的暴戾、侵略者的凶悍、流亡者的痛苦、饥民的哀号、妓女的辛酸泪……一一跃然纸上。有人甚至称他为“印象派大师”“后世报告文学草创的鼻祖”。
他的通讯亦庄亦谐、绘声绘色,有着鲜明的特色。他写的大多是政坛上的人和事,因为他深知其中的腐败与黑暗,随见、随听、随感、随议,不拘一格,挥洒自如,所以无论是写“开国大典”还是议会党争,或是社会新闻,无不嬉笑怒骂,淋漓尽致,如《喜喜日日记》《外交部之厨子》等,刻画人物则“须眉毕现,影无遁形”,针砭时弊则“发聩振聋,暮鼓晨钟”,对民众的启迪实在不下于政论、时评。他说:“文艺第一义在大胆,第二义在诚实不欺。”“余既不能修饰其思想,则亦不能修饰其文字,若真有见之发怒而冷笑者,则即余文之价值也。”
由于他的通讯鞭辟入里,妙语天成,所以名声鹊起,一时有洛阳纸贵之誉。邹韬奋评论他的文风“流利、畅达、爽快、诚恳、幽默”。由他创造、使用的通讯文体后来被人们广泛接受、采用。他活跃在中国新闻界的短短四年,是中国近代史上极为重要的转型时期,新旧交替,希望与绝望并存,黑暗与混乱没有结束,光明和安定没有到来,他和无数关心民族命运的知识分子一样,苦苦地探索着出路。正是在那样的大时代,他登上新闻界的舞台,挥动三寸羊毫,成为反对社会黑暗和政治专制的斗士。他说:“我国之政治舞台,乃有黑幕而无明幕。”面对内忧外患,他写下了《我意今尚非高谈建设之时》。他的报道以财政、外交两方面的问题居多,他认为大借款是“饮鸠止渴”,警告当政者不要做“亡国之罪人”,正告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认为辛亥革命后“不过去一班旧食人者,而换取一班新食人者”“官僚之侵蚀如故,独夫之荼毒如故”“袁世凯作总统固无效,袁世凯即使有人推戴作皇帝,亦决无效”。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政治之日趋险恶,非他人为之,乃袁总统自为之也。彼等及今而不改此度者,则吾国命运可二言定之,盖瓦解于前清,而鱼烂于袁总统而已。”他对“置多数人民利害于不顾”“私人利害重于国家”的“党争”“党祸”深恶痛绝,主张“不许此两派私人之势力,假政治为口实,而相与赌民国之基础为胜负”,要重在讨论与国家前途有关的政治、法律问题。
他在《新旧思想之冲突》文中说:“吾国秦汉以来,推崇一尊,排斥异说,闭关自守,习常蹈故,以至今日,余焰不死。”“吾国所有一切现象,莫非八股。”“政治家无主张以战胜舆论,则最后之手段,惟有专制。”他痛心疾首,不断揭露袁世凯“扶植个人之势力”“惯以收养游民为得策,鸡鸣狗盗之士,天下以袁门为最多”“国体既变,而专制之官样文章,则愈接愈厉”。
他的《官迷论》专门分析了专制官僚体制下的社会心理病———“官迷病”,认为官迷的由来是由于政治腐败,“民国时代之内外纷纷以争权夺利为诟病。争者何权,官权是也。夺者何利,官利是也。有直接而争者,有间接而争者,有用旧势力旧资格而争者,有用新势力新资格而争者。”“而恶劣之心理,遂影响于一切政治。”“今有官迷,则社会之人,各欲奴隶人而鱼肉人,则其去政治之轨道也远已。”无论是分析现实,还是概括历史都是入木三分。
他说:“以中国社会制度言之,无复个性之存在。大抵人之一身,为其祖父之奴隶,为其家族之奴隶,为其亲党之奴隶,为其同乡之奴隶……忍!忍!忍!一切皆忍,是可名为忍的笼统主义。故由家而国,乃以相忍为国也。”正是他看到了社会的积弊,所以他主张批评、怀疑、比较以至必要的破坏,主张尽快冲破过渡时期的悲哀和彷徨,打碎“往日所奉为权威之宗教道德学术文艺”,而以“同等权威之宗教道德学术文艺起而代兴”。这是历史转折关头超前、清醒、理性的声音。面对民国初年的黑暗,他在《忏悔录》结尾清楚地提出:“今日无论何等方面,自以改革为第一要义。夫欲改革国家,必须改造社会;欲改造社会,必须改造个人。社会者,国家之根柢也;个人者,社会之根柢也。”因此他大声提倡“个人修养”“独立自尊”“神圣职业”“人格主义”。这些见解即使放在今天依然让人触目惊心,有着不容忽视的价值,是他留下的珍贵思想遗产。



黄远生被暗杀前夕在《东方》杂志发表《反省》一文称:“世间一切唯心所造,故历史乃人类心灵之所集成。”他以自己敏感的心灵体会到社会的不平、政治的腐败、统治者的暴戾。“一方面警告袁总统勿惯用此等恶辣政策,一方面警告今日社会之贤者,勿自甘为游民,而为人所利用也。夫必有独立之生计,而后其人乃能独立自尊。然生计之道,在勤俭而寡欲。故夫哲人有言,寡欲者改革家之要素。今日社会,第一当去奢存朴,第二在独立生计,第三益以必要之道德,第四独立自尊”。他自己就实践了这样的人生理想,他摆脱官场的诱惑,甘愿做一个记者,首先是作为“独立之生计”,寻求经济自立。也只有不依附于权力或任何特殊势力,才有可能保持一个知识分子独立自尊的人格,坚持独立的社会批判。
他非常不满袁世凯不尊重法律的暴虐统治,而主张法治,提倡人权,认为:“人人服从相当之法律……袁总统泄溺于途,警察得而执之,罚金几角至几元,乃与吾辈等。”对这个在日本学法律、中国最早期的律师来说,追求一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治社会,乃是最自然不过的了。但这些在古老的中国只是水月镜花,所以他说律师不可为,一是没有司法独立,二是社会误解,三是律师流品太杂。
他早年深受梁启超的影响,曾参加过进步党,目睹了民初党争的祸害,他认为政党是“万恶之傀儡”,因此在1913年登报公开声明不参加任何政党,“自今以往,余之名字,誓与一切党会断绝连贯的关系”。他决心靠自己手中的笔独立奋斗,以保持新闻记者超然的地位。他一再痛斥各政党只知一党之私,不以国脉民命为念,认为政党的作用只是误国。这些直率无忌的言论只能招来各党派的忌恨,说他后来为中华革命党派人所杀也没什么奇怪。
虽然他一度对袁世凯抱有幻想,称袁“并非不可与为善之人”,还举出袁的“五点长处”,给袁上过条陈,但和那些趋炎附势、利欲熏心、献媚邀宠者不同。袁称帝的阴谋尚在酝酿之时,他即在《申报》的“京华通讯”专栏做了一些大胆披露和警告。1915年,袁称帝的呼声甚嚣尘上,鉴于黄远生在舆论界的声望,袁指使人直接找他,要他写一篇表态支持帝制文章。他为此苦恼不已,拖了七八天,袁那边天天催逼,无奈之下他只好写了一篇语意模糊、似是而非、顾左右而言他的文章以应付。对此,他后来曾两次致函《甲寅》杂志(章士钊在日本创办):“直言不讳地申明自己的政治见解,痛陈衷曲,公布袁氏见逼之情状。”“表示渴望得到海内人士的谅解,承认那篇论国体问题的文章是一篇‘不通之文字’,虽有一些东拉西扯的话,但‘劈头便言此事(国体问题)在法律上不得讨论’,即虽有违心之处,仍坚持了不得改变国体的大原则,可说‘主旨尚未过于没却良心’。”③这样的文章袁世凯看了当然不满意,又叫人逼他重写,试图以种种手段迫他变节入其毂中。他进退维谷,陷于痛苦之中,知道这文章不能再写,写了,有违他的道德、良心,不写袁党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事后他曾以“图穷匕见”来形容当时的处境。这是他“人格上争死活的最后一关”,在权势和良心之间他最终选择了良心,9月3日,他仓皇离开北京,只身南下上海。
当时,上海各报赫然登着袁的御用报纸《亚细亚日报》(沪版)的预告,说黄远生是该报主笔,袁的人还到处散布他赞成帝制的说法,他发表《黄远生致〈大陆报〉书》予以澄清:“《大陆报》曾刊载新闻说远生已担任《亚细亚日报》主笔,实际系传闻之误。”同时,他在上海各大报登出《黄远庸启事》:“鄙人现已离京,所有曾担任之《申报》驻京通信员及承某君预约上海某报之撰述,一概脱离。至鄙人对于时局宗旨,与《申报》近日同人启事相同,谨此。”④《申报》把他的启事放在第一张第一版报头左侧,以大字刊出,连登9天。这一启事,对袁的打击不小。
不久,他就动身赴美,“其动机不是远离是非之地寻求个人安全,而是经过一番沉思为自己立下新的生活目标”⑤。他临行前发表的《忏悔录》充满了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灵魂与躯壳的冲突,他说一身分为二截,一是“傀儡”,一是“他人之眼光”。这种人格分裂多年来一直折磨他的精神,他的自责“痛切而真实”,他的忏悔出自真诚。在给《甲寅》的公开信中,他表示:“此后将努力求学,专求自立为人之道’,‘期于恢复人类之价值于一二’。”⑥在权势者一手遮天的中国,做一个不依附于任何势力的独立记者谈何容易,他彷徨过,痛苦过,他不想得罪袁世凯,所以才写了那篇模棱两可的文章,最终也过不了关。所以,他只能憧憬着在异国他乡“一意做人”,开始全新的生活。
不料几个月后,他在旧金山遭暗杀殒命。直到1985年,广州博物馆前馆长黄流沙掌握确凿证据,才揭开黄远生被杀之谜:他是被中华革命党旅美支部派人刺杀的。国民党极力遮掩这一真相。其实,事发当时,旧金山的报纸就有报道。
他的新闻生涯虽然短暂,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虽文笔犀利、闪烁着锋芒,但他一生中少有私敌,他死后国内各大报刊都做了显著报道,不同政治倾向的人都始终怀念他。直到他被害12年后,1927年12月,北京新闻学会还专门召开纪念会。
有人说他是“民初的‘黑幕’中升起的明星和被这一‘黑幕’吞噬的冤魂”。1915年12月27日,蔡锷“为国民争人格”的枪声已在西南响起,而在遥远的异乡、大洋彼岸,黄远生像一颗耀眼的流星般划落了。历经多少年的风霜雨雪之后,阅读他那些吸引过、打动过无数人心的文字,仰望天幕,我仿佛依稀看到了流星划落前刹那的光华。

注释:
①引自《远生遗著》影印本,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文中引文未注明出处者,均引自该书。
②③⑤⑥《梁漱溟全集》第七卷,第628、630、631、631页,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
④《申报》1915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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