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篇文章：
寂寞尽头
作者：[ 恍若优昙 ]
在急速飞驰的车流中穿过马路，交错的车灯射出长长光线，像利刃穿透身体。
有一种尖锐的东西深深刺痛着神经。拦下一辆TAXI，靠在后座，能听见自己太阳穴下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司机在问去哪里，我按住额头，头脑混乱，下意识说出一间酒吧的名字。
车停在街边，远远已看见一片灯红酒绿。酒吧里午夜的激情刚刚开始，迷乱 的一切突然令我安静下来。
LILY鸟一样飞过来给我开门，柔软的手臂立刻搂着我脖子，尖俏的声音几乎让整个酒吧都听见，“薇薇，你来了！”
我很快被一群娇媚的女孩子围住，这一群夜里的精灵，黑色的蝴蝶。
我真正喜欢这些真实的女孩。有人说她们是夜里浮华的脂粉，会散败在清晨。
其实，真正用心对待她们的人又有几个？一群徒有青春美貌的女孩子，没有学历，没有家世，男人迷恋她们妖冶，轻视她们低微；女人敌视她们妖冶，庆幸她们低微。
其实，低微的未必是她们。那些被欲望牵引的男人。被寂寞腐蚀的女人，同样借着夜色在放纵灵魂，谁能比谁更低微呢？不过如此而已。
我在熟悉的座位坐下来，女孩们唧唧喳喳围在我身旁，这时候的她们既不妖媚也不做作，只是一群简单快乐的女孩子。她们对我的友爱，也简单直接，只因为我是真心地尊重她们。恐怕也是她们才真正懂得别人予己一丝尊重，何等可贵。
她们陪我喝酒。冰冷的液体急速流进身体，温热的酒意升上来。不得不感谢酒精，祖先发明了酒，实在是一种善解人意。
真正善解人意，还是这些精灵般的女孩儿。RID 朝我走过来时，她们纷纷对我笑着，散开了簇拥，各自漫不经心融进灯影朦胧中去。RID 还是那样的笑容，笑起来让人不能设防，难怪他这间酒吧的生意越来越好。
“薇薇。”他叫我的名字时，发音一直独特，听上去，温柔中有一点缠绵愉悦。
我对他笑。两个人之间太微妙的时候，笑可以表达更多。
他揽住我，修长手指挑弄我肩上发丝。我喜欢这样充满暗示的小动作。
我放松身体，柔软的身体语言更容易传神达意。给他一个飘忽的表情，淡到无痕，似是而非。最大的乐趣，就在“微妙”二字里，一旦明了，也就破坏殆尽。
在这里，谁都知道，也谁都不知道我和RID 的关系。有人以为他迷恋上我， 有人以为我暗慕着他，也有人以为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其实，我们自己也未必清楚。
何必清楚呢，有和没有之间，离得并不是太远。
我喜欢小口而急速地喝酒。慢吞吞咽酒，让我觉得衰老和做作。RID 却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倾尽杯中美丽的冰红色液体。
“我不舍得你醉。”他看着我，还是微笑。RID 不笑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看，神情间总有点落寞，一笑起来，原本秀气的轮廓更是柔和，笑容深处有看不穿的微妙。
我似笑非笑，“醉了不好？”
与他曾有醉后的一夜情份，他明白我话中之话，看着我，眉间尽是温柔。
“今晚回哪里？”他微笑暗示。
“回家。”我淡淡一笑，不理会。
“哪里的家？”他明知故问。
“……”，固定在一个地方漂泊的人，哪里都是家，哪里都不是家。我不喜欢讨论家的问题。我默然，低头喝酒。
他不掩爱怜，只是望着我。
我骄傲被刺伤，冷漠即刻写在脸上。从来学不会真正的娇柔。
他叹息。
一群酒意朦胧的男人涌了进来，衣着随便，神情倨傲，大大咧咧和RID 招呼。
RID 向吧台做个手势，立刻有漂亮的女孩子迎上去。
“是些警官。” RID对我笑笑。
我睨他，“好啊，什么人都喜欢上你这儿来。”
他揉弄我耳垂，“你喜欢就好。”
的确，我喜欢。
这里有我喜欢的味道，颓废、随意、怀旧。走了那么多地方，各处的酒吧都不能取代这个地方。始终是这里的旧沙发最令我留恋。即使在“高原江南”的丽江，那些著名的酒吧里，我仍然想念起在重庆的这间酒吧，想念这里的废然味道，迷幻情怀，暧昧眼神。
我靠进RID 臂弯，笑意倦淡，“到了这儿，就像回家。”
他揽紧我，“那就不要走。”
我笑起来，推开他双臂，起身站定。我喜欢在越靠越近，即将触上的一刻，攸然远离。
“薇薇……”他伸出手，笑容无奈而明了。
彼此都是太过剔透的人，知道戏该做足几分是够，真的假的，假的真的，没有人会去犯这个傻。谁说没有尺度？游戏是最讲究规则的。
SAMMI 的《眉飞色舞》适时响起。我最喜欢的舞曲。
周围人群已痴醉，果然眉飞色舞在午夜暧昧的灯影酒色里。
我闭上眼，放松每一条神经，任音乐的热力掀动发丝，点燃身体。这一刻，身体不再属于我自己，这具躯壳完全被音乐操控。我的头发、手臂、腰肢仿佛有了独立的生命，全都在音乐里自由舞蹈，放任呼吸。
汗水从我发梢，眉尖溅飞，我飘起来，失重的感觉，激情与体力冲上颠峰。
周围的目光，交织成光环，将我围绕。我身在狂乱风暴的核心。
就快要窒息，我已入魔般不能停歇。
舞曲在此时恰然渐止，热力渐歇。我恍若从悬崖边缘回来。
从人群中穿过，目不斜视，我将所有人的目光甩在身后。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不否认我的虚荣心。适度的虚荣，令女人可爱。
世上只有不可爱的女人，没有不虚荣的女人。
RID 在灯光隐约处，远远对我笑。
我步子轻盈走向他。突然间，有古怪的感觉从背上窜起。
我愕然回头。人群中，一双充满敌意的冷眼。是一个陌生男人。
那眼光，令我陡然觉得双臂爬满飞虫，阵阵发麻。
“RID ！”我本能地掉过头，奔向RID.“怎么？”他诧异。
我定下神来，心里依然异样的不安。
“那个男人，你认识？”我引他看过去。
那人还在原处，这才看清他装束，说不上难看，但是整个人有说不出的怪异。
那人的眼光竟跟着我一直过来，但不再冷眼盯我，而是对着RID 露出奇异笑容，那种笑容，充满媚态。我全身又是一麻。
RID 拂然变了脸色，很难看见他这么喜怒形于色。
“不用理，我们去楼上坐，喝杯咖啡。”他不由分说，挽了我就走。
坐在楼上，下面的情形更看得分明。
那人已经靠向那帮放浪形骸的警官，倚着其中一人，手环在人家腰间。
我忍不住皱眉。
虽然同性相恋也不是稀奇事，但我的性取向依然保守。可以理解，但无法赞同。
难怪那人刚才对我冷眼恶视，我不禁莞尔。原来男人爱上男人，也会生出和女人一样的妒忌心。男人的妒忌，不像女人一样善于掩藏。女人们分明恨不得撕碎自己情敌，当着男人，却依然装得温文大方，情同姐妹。相比之下，男人的妒忌实在和善得多。
忽觉有人拍我脸颊，是RID ，我回过神来。
“不看眼前人，在看什么风景？”他皱眉问我。
我咯咯笑起来，正要开口，一声刺耳声响从楼下传来，像重物撞地。
我们一怔，同时探身看下去，楼下已经一片混乱。
那怪人连人带椅被踢翻在地上，那帮警官围着他，拳脚齐下，恨不得把他生吞。
我倒抽一口冷气，“天，原来这些警察不是GUY ？那他……！”
RID 摇头，“你以为男人都有此好？这个人，惹谁不行，去惹他们。死定了。”
下面乱成一片。五六个人围殴一个，惨不忍睹。
大堂经理匆匆上来，问RID 要不要干涉。
RID 气定神闲，“让他们出去打。”
我注视RID ，他俊秀面孔上笑容依然迷人，冷漠都冷漠得这样从容。而我尚余恻隐之心。
也许这就是道行修为的不同，现代人的冷漠也是靠修炼得来，如何修炼，就看各人际遇了。
下面的客人全部围观在侧，当然没有人离开，这么热闹的场面不是经常能遇到的。不过在这种地方，场面热闹都见惯的人，天大的事也只当是看一场戏。
那人已经血流满面，却一直冷笑，笑得凄厉，令人恻然。那帮人却越打越狠。
大堂经理上去说话，那些警官抬头看RID ，RID 靠着栏杆，微笑着向门口做个请的手势。
那些人也给面子，当即点头，拖了人就往门外去。那人竟不挣扎，一直冷笑。
我站起来。RID 拉住我，我微笑，“于你只是举手之劳，对不对？”
我和RID 跟出去。
那人倒在街边，满头满脸的血。下手真的够狠。
RID 上去说话。这个人，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本事一向高，太极玩得溜溜圆。
果然真功实效，那帮人同意RID 的提议，那人认错道歉，就放过他。
那人连连喘息，“我没错。”
“再说一遍？”一个人暴跳。
那人居然笑了，说得很清晰很大声——“我就是喜欢男人，我要真正的爱情，
我哪里错？”
全部人呆住。
爱情，居然这个时刻，从这个人口中，听见这熟悉而遥远的词语。
过了一刻，有人笑，是RID. RID打着哈哈，“算了，算了，和他闹什么，进去喝酒，我请！”
打人的也早打得筋疲力尽，满脸是汗，满手沾血。气咻咻，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再打，打出人命也是一句“我要爱情”；不打，又怎么下得来台。闹也闹起来了，尴尬滑稽。左右都是自己闹的，下台却由不得自己想下就下。幸好，还有个RID 出来救场。
这个该死的RID ，救场救急，也不忘拖下我。
“薇薇，这都是我的朋友，一起喝喝酒。”他揽住我。
我只得笑脸相待。逢场作戏，女人所长，只是便宜了RID.“难怪躲在楼上不下来，原来身边藏着个美女。”一帮人趁势说笑，手上还沾着血，也就顺着竿子下台。接下来，自有美酒佳人，还有什么值得劳神？等到明早酒醒，什么不快也忘了。
我瞥见RID 朝大堂经理做个手势，示意赶走门外那人。
他回头见我正看着他，略一扬眉，神色坦然。
冷漠、狡猾、放浪，他都做得坦然，所以他是常人难及的。我喜欢坦然的人。
酒尽人醉。
桌上一片杯盘狼籍之时，人也醉得差不多了。无论什么人，醉了都一样，形如烂泥。
一群人醉得人事不醒，该散的也散了，只剩我与RID ，两个独醒的人。
已经凌晨4 点了。天快亮了。
RID 终于也现出疲态。这个人，玩世不恭，到底也有倦的时候。这一刻，看上去，他仿佛苍老。我想起来，RID 并不如他外表般年轻了。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已有30岁。
我抚着自己脸庞，最近照镜子，脸色更是苍白。
我喟然，想起自己的年纪尚且很轻，心却早早老了。
RID 取来两杯冰水，我们在吧台前坐下。
彼此都苍白疲倦，相视，也只好心照不宣地笑。
酒吧里真正冷清下来，员工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下班离开。灯光都淡了。
两个人安静地啜饮冰水，并不说话。这个时候谁也不用做秀给谁看了，脂粉都散尽，苍白着一张素面。这一刻真的很好。
可惜短暂，天一亮，就化掉。
RID 轻轻抱着我，低声问，“累吗？”
累吗？
我转头望着他，笑。
累是什么？是厌了，是倦了，还是散了？
都叹自己的累，却没有一个放得开。一面嚷着快死了，一面拿绳子继续往颈上勒。
不过人是最有弹性的动物，总能在最后关头缓过气来，继续鲜活地挣扎下去。
我望向窗外，“天要亮了。”
“你要走了。”RID 神情落寞。
我走到窗口，开窗，风吹进来，沁入肌肤。
天已经泛白，又一天了。
RID 送我出门，这么早，已经有TAXI在街上了。看，谁不累呢？
车开时，我回头，见他独自站在那里，身后的酒吧灯火已黯，徒余冷清。
夜夜繁华散尽后，只剩他一人独醒。
谁不是寂寞的。
天明是夜的尽头；清醒是醉的尽头；真实是幻的尽头；离散是聚的尽头。
尽头处，是亘古不变的寂寞。
何处，又是寂寞的尽头？
是这个吧？
参考资料：http://campus.chinaren.com/82/50/article146945082.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