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去了……“，“不行，说好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任时光流转，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依然清亮而响彻。可蝶衣啊蝶衣，你怎么就看不透，这世间有太多事难以顺遂人心，太多人不可全心托付。与师哥唱一辈子戏是你唯一所求，而师哥眼中的你却”不疯魔，不成活“ ，是个戏我不分的戏疯子。雪夜里，那个为了师弟牺牲自己的石头哥早已隐没在了岁月里，如今在批斗会上大声揭发蝶衣的场景才是血淋淋的现实，当年的纯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为保全自己污蔑他人的段小楼了。他检举曾给日本人唱戏，给袁四爷作陪的蝶衣，污蔑他为叛贼、走狗。而对其中的缘由闭口不言。他怎会不知，一切皆因他而起，蝶衣是为保护他，维护他而牺牲了自己的清名啊。前尘隔海，往事随风，愤怒的蝶衣默默地看向他，试想那眼神间，该有着怎样的失望、憎恶与忧伤哪。义无反顾地，他也举起了检举师哥的罪恶牌。
可尽管如此，谁又忍心责怪小楼？他也不过是受命运捉弄的一介布衣。至少在批斗会上，他曾大声疾呼，“我师弟是个戏迷，他什么都不懂，只会唱戏呀！”这对蝶衣来说，已然足够。动乱的年代里，真话是那么迥异，真情也那么不值一提。残酷的现实前，谁又敢说坚强的人不曾屈服，重情的人不会寡义？
当昔日的烟尘远去，一切都风轻云淡，一如从前。戒唱多年的小楼与蝶衣十一年后再度出山，企图再度书写属于他们的传奇。而不同的是，这一次，虞姬珠光宝气，浓妆艳抹，不再是从前的清丽淡妆；这一次，虞姬身轻如燕，武艺超群，身手不减当年；这一次，虞姬舞着石头哥自小就喜欢的宝剑，小楼一生所钟爱的宝剑；这一次，虞姬一刎后，再不见虞姬。
随着小楼的一声惊叫，那故事里的霸王别姬，被活生生地上演成人间的姬别霸王。蝶衣终于实现了他为艺术献身的夙愿，他终于可以真正地为他的霸王——石头哥而死了。那一刻的他，一定是微笑的，耳边也许还响起了自己儿时曾一直唱错的《思凡》：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程蝶衣，打小叫小豆子，艺名为蝶衣。幼年时，被身为妓女的母亲送进了戏园。因为出身寒贱、唱功薄弱，打小便受尽皮肉之苦。可他疼时却从不求饶，也不出声，任凭眼泪直掉。悲戚的命运让他看透这肮脏的世间，这世间没有爱，只剩冰冷的高墙，囚住戏园里一个个渴求自由的心。可一心想要逃离这罪恶牢笼的他，未曾想到竟也能得到关爱，那来自师兄石头哥的关爱。练功时，帮小豆子减掉一条砖块的他，被师傅罚跪在大院里。雪夜，天寒地冻，小豆子在昏黄的窗灯下巴巴地向外凝望着，满含泪水……那窗外，是漆黑的夜，明灭的灯火，站得笔挺的小石头。恍惚间，好似听到哪家吹奏的别离曲，空灵婉转，在寂空里飘荡……小豆子的心融化了，他决定留下来，与石头哥一生相伴。
多年以后，因在戏中饰演虞姬而一炮走红的蝶衣，自此再没能脱下他的戏袍。因他神醉情迷，戏我不分，人称戏疯子。他不愿饰演霸王的小楼拥有心爱的女人，也不肯出席他的新婚喜宴，还处处同菊仙作对，只恳求师哥同他好好唱戏，唱一辈子戏。是啊，这是蝶衣自小的梦想，是向不堪现实的退让，更有一丝低声下气的悲凉……“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小楼这一句，干脆利落，轻易间，将蝶衣一生的梦想击碎。可为日本人唱戏，为袁四爷做妾，蝶衣的牺牲又有哪一次不是为了小楼，为了当年替他受罚的那个石头哥。
若天地有知，就让他们唱到岁月尽头，达成蝶衣的心愿，也让这对戏梦佳偶相知相伴，成就一世传奇罢。可最终，天未遂人愿，蝶衣的祈盼陡然成空。
蝶衣与小楼的再次相逢，已是十一年后了，而地点，还在从前的老剧院。那座曾经雕梁画栋、群声鼎沸的建筑，在历经半个世纪的风雨洗礼后，如今显得更加古意森森。虽时过境迁，年少时纯真的梦想却依然在胸中熠熠生辉，让几经沧桑和颠沛的他们愈发情牵梦萦、时时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