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放暑假的第一天，姜媛牵着大的，手里抱着小的，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天，终于到了娘家。
母亲正在地里摘菜，见了她来，赶忙从菜地里奔出来，将她背上的小的，挪到自己身上。母亲抱着小的问：“该有八个月了吧？”
姜媛点点头，拉着手中的大的，和母亲并肩往屋里走。
到了乡下，大娃见着新鲜，屋前屋后逗蚂蚁，抓蝴蝶，玩得不亦乐乎。小的躺在篮子里睡着了，放在厨房门外晒着太阳。
姜媛抽了空钻进厨房坐在灶前给母亲烧火，时不时觑一下门口的摇篮。
母亲拎着锅铲翻炒着刚摘下来新鲜的蔬菜，问道：“小娃也快一岁了，你有什么打算？”
姜媛没说话，弯着腰往灶里添柴。
“不去找工作吗？”母亲又问。
姜媛有些为难地回答：“小的还小，我怕抽不开身。”
“你婆婆不是在你们家吗？”
“在是在，可她在旧房子那边找了份保洁的工作，说是一千二百块钱一个月。”
“她到你们那来不就是来帮你们带孩子的吗？怎么还找上事做了？旧房子你们不是不住了，搬了新房子了吗？那她这还怎么帮你带孩子？”母亲的一连串发问，让姜媛不知要怎么回答。
“媛媛，从你怀孕开始，带着大的，好不容易上了幼儿园，又怀了小的，又带了这么久。结婚之后，你就一直在家生娃带娃，你已经三十岁了，再在家熬下去，你这以后出去，可是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了。”
母亲叹着气说完，把炒熟的菜装到盘子里，端着出去了。留下姜媛还坐在灶前，母亲还不知道她之所以带着两个孩子来这儿，是因为她和丈夫黄海吵架了。
她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带孩子累得，浑身上下酸痛的不行。听同一个小区的宝妈介绍说，有一个理疗机构不错，她去了几次，身子轻快多了。建议她也去试一试。
黄海月初给她的钱已经用完了，孩子的奶粉尿布上培训班开销不少，一千块钱实在是不够用。她本来想撑着下个月再问，可身子骨实在是难受。于是她向黄海开口拿点钱。
黄海正在吃饭，听完后，将筷子啪嗒一声摔在桌上，“不是才给了你一千块吗？怎么又来问，你这一天到晚在家，要用多少钱。你没上班，轻轻松松的，是不知道赚钱有多辛苦吧？”
姜媛只得退一步，“那你让妈住这边来，帮我带下孩子。”
“我就不明白了，大的白天都在幼儿园里，你这一天，就带着个小的，能有多累。谁不知道婴儿睡眠时间有十几个小时呢，你一天休息这么久还不够啊？你要喊我妈，你自己去说。”黄海喝完碗里的汤，回到卧室睡觉去了。
姜媛听了一气之下，等了几天到孩子放暑假，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娘家。在这里，好歹母亲还会帮着自己照看下，自己也就当是休息了。
2
姜媛和黄海在一起已经十二年了。
高中的时候，黄海坐在姜媛的后面，两人说不了几句话，算起来也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黄海个子不高，裹在宽大的衣服里面，像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卷起吹走。混在人群之中，连人都看不见了。姜媛从来没想过她会和黄海以后会有什么关系。
一天她下课起身要往外面走的时候，黄海突然拉住了她。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红着脸指了指她的裤子。
姜媛转过头一看，自己的白裤子后面染上了几滴红的，特别的显眼。她意识到自己大姨妈来了，尴尬地立马坐下。
她急着上厕所，可这样怎么出去呢？正再她抓耳饶腮的时候，后面的黄海轻轻地戳了下她的肩膀，从桌子下面，将自己的校服递给了她。
姜媛将校服系在自己的腰间，上完厕所，又回宿舍换了裤子。
从那天之后，姜媛和黄海之间慢慢的熟悉起来。
到了大学，两人又在同一个城市。黄海隔三差五就来找姜媛，对她照顾的体贴入微。姜媛不是傻子，她当然看出了黄海的心意，可是面对黄海的身高和家境，她还是有些犹豫。
姜媛的生日是在冬天，宿舍里的室友都不知道，她也没有声张，也就一个人清清冷冷地过了。到了晚上，黄海打她电话喊她下去。
外面下着雪，姜媛哆哆嗦嗦地下了楼，看到黄海站在雪地里，一手提着个蛋糕，一手拿着袋东西。
看到姜媛，他高兴地打开蛋糕盒，懊恼地发现盒子里的蛋糕已经散了。他内疚地连说对不起，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着头。
从来没有人这么在意过她的生日，姜媛心里很是感动，与黄海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让姜媛下定决心和黄海在一起，是大三那年。
那天下午，姜媛和黄海一起从外面回学校，走到校门边，看到有个中年妇女。黄海看见了，赶紧跑过去，喊了声妈。一脸心疼的将他妈的手往自己怀里塞，嘴里说着，天气这么冷，怎么来了。
送走他妈后，黄海向姜媛诉说自己母亲的辛劳，抚养他们的不易，说到动情处，差点哭了起来。
姜媛被黄海的孝顺感动了。她想，一个对母亲这么孝顺的男人，是个好男人，以后对自己的妻子肯定更好。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时多么的幼稚，一个男人对自己父母有孝心，不代表他就对你有爱心，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但那时她还太过年轻，还领悟不了。
姜媛和黄海在一起后，大家都惊到了。姜媛长得清秀，个子高，身材又好，怎么就和跟个毛猴似的黄海在一块了呢？
面对众人的疑惑，姜媛却觉得，黄海虽然外表不出众，但是他对自己好，这就够了。
姜媛第一次将黄海带回家，母亲看到黄海站在姜媛旁边，还没她高呢，顿时没了好脸色。对于姜媛和黄海在一起，母亲自然是非常反对。但一向乖巧听话的姜媛这次就像头犟牛，怎么说也不听，坚决要和黄海在一起，就算是断绝母女关系，她也不会和他分开。
母亲虽然一贯强势，精明能干，但她也不舍得真的和女儿断绝关系，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
姜媛和黄海大学毕业后，黄海又考上了研究生。可黄海家也在农村，家里比姜媛家还穷，读大学的钱都是借的，哪还有钱供他去读研究生。
看到黄海的沮丧和失望，姜媛决定自己打工供黄海读书。看到姜媛这般牺牲，黄海当场恨不得跪在姜媛的面前，发誓她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这一辈子都会好好待她，绝不负她。
黄海研究生毕业，他母亲又住进了医院，那时黄海四处找工作，照顾的重担就落到了姜媛的身上。为了方便照顾黄母，她辞了职，每天衣不解带，不辞辛苦地照顾着，直到出院。
3
黄海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国企，工资待遇还不错。
姜媛的母亲暗示他们该结婚了，并提出了彩礼钱。黄海当场一口答应，别人家多少，他一分也不会少。
等他们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黄海不住地唉声叹气。
姜媛不解地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黄海一脸真诚地望着姜媛说：“媛媛，我真的特别爱你，做梦都想娶你。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打心眼里感动。但是，媛媛，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妈出院没多久，我弟弟还在念书，实在是拿不出你妈要求的彩礼啊！”
黄海说完，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喊着：“我真没用，连娶自己女人的彩礼钱都没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着泄气痛苦的黄海，姜媛心疼极了。第二天，她就对母亲说：“我嫁的是黄海这个人，不是什么彩礼钱。就算他一分钱都没有，我也会嫁给他。”
母亲呆立好久，最后只能咬着牙叹着气说：“以后有的是你哭的。”
姜媛才不相信，黄海对她这么好，她幸福都来不及。
婚后，姜媛想继续找工作，还没等找到工作，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黄海喜出望外，抱着她在屋里转圈，豪气万丈地说：“媛媛，你别去上班了，在家好好养胎，以后我养你。”
姜媛将黄海的话一字不改地告诉母亲，她本意是想让母亲看到她过得多么幸福，但母亲听了，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女人还是靠自己来的踏实。”
姜媛想到自己父亲早逝，一家老小全都指望着母亲一个人养活。到了中年，母亲再嫁，供着子女念完了书。本该是到歇下来享福的时候，谁知道继父中风了，躺在床上得靠母亲照顾。
母亲这一辈子都是靠着自己咬着牙打拼，哪里懂得有丈夫养她，不用她干活的幸福。
第一个孩子生下来之后，是个女儿，黄海想叫母亲过年照顾姜媛坐月子。黄母来了三天后，说家里的稻子得收了，晚了就都掉田里了。
母亲来照顾姜媛的时候，她才知道婆婆已经回老家去了。是黄海给丈夫娘打的电话，说自己母亲身体不舒服回去了，让丈母娘先照顾几天。
黄母这一回去，就再也没来，母亲照顾完姜媛出月子，也得赶回去。这段时间都是请的别人照顾丈夫，她还是不太放心。
出了月子，姜媛一个人带着孩子。黄海经常加班，回到家倒头就睡。
生娃之后，姜媛才知道看起来软软糯糯可爱的让人心都化了的孩子，会有这么的磨人。每次她想向黄海诉苦，黄海就说：“你看女儿多乖，多懂事，一点都舍不得让她妈累着。”
但凡那些说带孩子轻松的人，一定是没有长期全天候带过孩子的。
在这期间，黄母一次都没来过。好在黄海的工作在走上坡路，经济也慢慢宽裕，不似过去那般紧张了。
母亲建议姜媛将经济大权抓到手，毕竟她现在已经成了家庭主妇，手里抓着钱才有底。
姜媛觉得是这么回事，小心翼翼地向黄海提了提。黄海听了，冷着脸说：“现在家里条件不好，咱们得精打细算，钱放在我这里，还可以做点投资。放你那，你说你又不懂。再说，咱们是一家人，放谁那有什么区别。你只管在家带好孩子，我不想再让你操别的心。”
说完，脸色又变得温和起来，亲密地拉着姜媛的手说：“媛媛，你需要钱用，尽管跟我说，我的都是你的。”
工资卡虽然没拿到手，但姜媛想，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反正都了为了这个家。
4
为了让姜媛安心，黄海每个月都给姜媛三千块，算是工资的一半了，姜媛也知足了。
过了几个月，有朋友介绍姜媛去做微商。那时候正是微商盛行，第二个月，姜媛就赚到了几千块。
见姜媛自己开始赚钱了，黄海月初就不再给姜媛钱了。姜媛觉得既然自己赚了钱，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再去问。
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也不用再费那么多精力，有空的时候做着微商，生活还算惬意。
到了孩子三岁，姜媛终于可以将她送进了幼儿园。
这时候微商的势头过了，每个月的收入递减。姜媛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找工作。正当她想缓两个月就出去找工作时，她又怀孕了。
才把大的送去幼儿园，好不容易喘口气，姜媛不想又掉进坑里，循环一遍。她和黄海商量着，要不把这个流了，过两年，再考虑这个事。
黄海倒没什么意见，最近买了房子，每个月得还好几千的贷款，现在孩子上幼儿园的学费也不低。要是姜媛能够出去工作，还能为家里减轻负担。
可黄母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姜媛怀孕的事，当天晚上，她就坐车来了。她拉着儿子急切地说：“这个孩子千万不能打，打不得啊！”
姜媛还以为她是心疼这未出世的孩子，忙安慰道：“妈，你看我这也得出去工作，不能老这么在家呆着。等上班了，生这个小的下来没人带啊！”
“怎么没人带，只要你生下来，我就来带我孙子。”黄母声音很大。
“妈，您怎么就知道是孙子啊？”姜媛好奇地问。
“我怎么不知道，我找人算过，说这胎肯定是个孙子。我跟你们说，要是你们把我孙子给流了，我跟你们没完。”黄母气势汹汹，瞪眼直逼姜媛。
姜媛和黄海要睡觉的时候，黄母将自己儿子喊了出去，两个人在厨房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第二天，黄海就改变了主意，让姜媛还是把这胎生下来，说不定真是个儿子呢！
姜媛怒了，生气地说：“没看出来啊，原来你一直想要个儿子啊！”
黄海搂着姜媛，“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以后女儿嫁出去了，能照顾我们的还是我们的儿子啊。你看，你妈现在，不就是你弟弟照顾着吗？再说，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多好。以后，我要更加努力，为了你，为了孩子去奋斗。”
姜媛又被黄海说动了，趁着年轻，早点生早点恢复，对自己来说确实不是件坏事。
姜媛这胎的情况不是很好，孕吐特别明显，上班肯定是不行了，只能在家养着。
到了产期的那天，黄母和黄海紧张地在产房外来回地走着。自己的大孙子很快就要出来和自己见面的，黄母激动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终于听到孩子的哭声，护士打开门，黄母矫健地冲进去，一看，怒气冲冲，大声嚷道：“护士，怎么是个女的，你们是不是换了，我明明是个带把的孙子啊。”
“老太太，您媳妇生的就是个公主。我们正要抱去洗澡呢。”也许这种情况，护士见的多了，不急不慢地答道。
“不可能的，明明算好的是个儿子。”黄母喃喃自语，不敢相信地瘫坐在地上。
5
像上次一样，黄母照顾了姜媛几天月子，找了个借口回老家去了。无奈之下，姜媛只得把母亲又请来照顾完她坐月子。
之前因为做微商，姜媛还是存了点钱，可这段时间，微商越来越难做，加上精力不济，也就没做了。存的那部分钱用完，姜媛又得伸手向黄海要钱。
刚开始，黄海倒没说什么，次数多了，黄海就有些烦了，抱怨道：“就两个孩子，怎么总是要钱，你都把钱干什么去了？”
一次，幼儿园让小朋友参加兴趣班学习，好几科加起来，一千多块。姜媛觉得其他孩子都报名了，读读让自己孩子落单也不好。再说也不贵，于是她就去问黄海。
黄海拉长着脸，鼓着眼睛，不悦地吼道：“钱钱钱，就知道要钱，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一回来就问我要钱。”
他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沓钱摔在姜媛身上，然后扬长而去。
那刻，姜媛觉得自己伸手向上的动作像极了乞丐。她的尊严已经被践踏在地，任人蹂躏。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黄母终于还是来了。她在家明明只是煮饭，却说得自己贤惠能干无比伟大。
一起住了不到一个月，她就对姜媛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怎么不是。只要儿子上班去了不在家，她就在小区里晃悠，找人打卦聊天。
有回，姜媛抱着孩子经过小区里的凉亭，正听见黄母在和别人说话。听清谈话内容，她气得直跺脚（小说名:《家庭主妇》，作者：叶松间。来自：每天读点故事，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