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现代的短一点的诗

最好是顾城,余光中……一些名人的。。。。。需n条。一定要短的。。。中等字数。。

既然你要N多,就给你N多,只是余光中的诗都较长,《乡愁》算最短的了

余光中

【碧潭】
十六柄桂浆敲碎青琉璃
几则罗曼史躲在阳伞下
我的,没带来的,我的罗曼史
在河的下游
如果碧潭再玻璃些
就可以照我忧伤的侧影
如果蚱蜢舟再蚱蜢些
我的忧伤就灭顶
八点半。吊桥还未醒
暑假刚开始,夏正年轻
大二女生的笑声在水上飞
飞来蜻蜓,飞去蜻蜓
飞来你。如果你栖在我船尾
这小舟该多轻
这双浆该忆起
谁是西施,谁是范蠡
那就划去太湖,划去洞庭
听唐朝的猿啼
划去潺潺的天河
看你发,在神话里
就覆舟。也是美丽的交通失事了
你在彼岸织你的锦
我在此岸弄我的笛
从上个七夕,到下个七夕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呵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呵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风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 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 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 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等你, 在雨中】
等你, 在雨中, 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 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 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 竟感觉
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着黄昏, 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 刹那, 刹那, 永恒
等你, 在时间之? 在时间之内, 等你, 在刹那, 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里, 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 我会说, 小情人
诺, 这只手应该采莲, 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 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着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 忽然你走来
步雨后的红莲, 翩翩, 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 有韵地, 你走来

【招魂的短笛】
魂兮归来,母亲啊,东方不可以久留,
诞生台风的热带海,
七月的北太平洋气压很低。
魂兮归来,母亲啊,南方不可以久留,
太阳火车的单行道
七月的赤道灸行人的脚心。
魂兮归来,母亲啊,北方不可以久留,
驯鹿的白色王国,
七月里没有安息夜,只有白昼。
魂兮归来,母亲啊,异国不可以久留。
小小的骨灰匣梦寐在落地窗畔,
伴着你手栽的小植物们。
归来啊,母亲,来守你火后的小城。
春天来时,我将踏湿冷的清明路,
葬你于故乡的一个小坟。
葬你于江南,江南的一个小镇。
垂柳的垂发直垂到你的坟上,
等春天来时,你要做一个女孩子的梦,
梦见你的母亲。
而清明的路上,母亲啊,我的足印将深深,
柳树的长发上滴着雨,母亲啊,滴着我的回忆,
魂兮归来,母亲啊,来守这四方的空城。

【寻李白】
——痛饮狂歌空度日
飞扬跋扈为谁雄
那一双傲慢的靴子至今还落在
高力士羞愤的手里,人却不见了
把满地的难民和伤兵
把胡马和羌笛交践的节奏
留给杜二去细细的苦吟
自从那年贺知章眼花了
认你做谪仙,便更加佯狂
用一只中了魔咒的小酒壶
把自己藏起来,连太太也寻不到你
怨长安城小而壶中天长
在所有的诗里你都预言
会突然水遁,或许就在明天
只扁舟破浪,乱发当风
树敌如林,世人皆欲杀
肝硬化怎杀得死你?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一贬世上已经够落魄
再放夜郎母乃太难堪
至今成谜是你的籍贯
陇西或山东,青莲乡或碎叶城
不如归去归哪个故乡?
凡你醉处,你说过,皆非他乡
失踪,是天才唯一的下场
身后事,究竟你遁向何处?
狼啼不住,杜二也苦劝你不住
一回头四窗下竟已白头
七仙,五友,都救不了你了
匡山给雾锁了,无路可入
仍炉火示纯青,就半粒丹砂
怎追蹑葛洪袖里的流霞?
樽中月影,或许那才你故乡
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
而无论出门向西哭,向东哭
长安却早已陷落
二十四万里的归程
也不必惊动大鹏了,也无须招鹤
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
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飞碟
诡缘的闪光愈转愈快
接你回传说里去

【天问】
水上的霞光呵
一条接一条,何以
都没入了暮色了呢?
地上的灯光呵
一盏接一盏,何以
都没入了夜色了呢?
天上的星光呵
一颗接一颗,何以
都没入了曙色了呢?
我们的生命呵
一天接一天,何以
都归于永恒了呢?
而当我走时呵
把我接走的,究竟
是怎样的天色呢?
是暮色吗昏昏?
是夜色吗沉沉?
是曙色吗耿耿?

【火浴】
一种不灭的向往 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间 至热 或者至冷
不知该上升 或是该下降
该上升如凤凰 在火难中上升
或是浮於流动的透明 一氅天鹅
一片纯白的形象 映着自我
长颈与丰躯 全由弧线构成
有一种欲望 要洗濯 也需要焚烧
净化的过程 两者 都需要
沉淀的需要沉淀 飘扬的 飘扬
赴水为禽 扑火为鸟 火鸟与水禽
则我应选择 选择哪一种过程
西方有一只天鹅 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带 一种超人的气候
那里冰结寂寞结冰
寂是静止的时间 倒影多完整
曾经 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鹅
水波粼粼 似幻亦似真 在东方
在炎炎的东 有一只凤凰
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个火种 蹈着烈焰
烧死鸦族 烧不死凤雏
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恒里上升
清者自清 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荣的轮回是灵魂 从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 天鹅 鹤 白衣白扇
时间静止 中间栖着智士 隐士
永远流动 永远的烈焰
涤净勇士的罪过 勇士的血
则灵魂 你应该如何选择
你选择冷中之冷或热中之热
选择冰海或是选择太阳
有洁净的灵魂啊恒是不洁
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慕的完成 而浴於火
火浴更可慕 火浴更难
火比水更透明 比火更深
火啊 永生之门 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 一座弧形的挑战
说 未拥抱死的 不能诞生
是鸦族是凤裔决定在一瞬
一瞬间 咽火的那种意志
千杖交笞 接受那样的极刑
向交诟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无罪! 我无罪! 我无罪! 烙背
黥面 我仍是我 仍是
清醒的我 灵魂啊 醒者何辜
张扬燃烧的双臂 似闻远方
时间的飓风在啸呼我的翅膀
毛发悲泣 骨骸呻呤 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 飞 凤雏 你的新生
乱曰:
我的歌是一种不灭的向往
我的血沸停腾 为火浴灵魂
蓝墨水中 听 有火的歌声
扬起 死后更清晰 也更高亢

【石器时代】
每当我呆呆地立在窗口
对着一只摊开的纤手
拿不出那块宿命的石头
----用神秘的篆体
刻下我的名字
证明我就是我
那宿命的顽石
就觉得好奇怪啊
彷佛还是在石器时代
一件笨拙的四方暗器
每天出门要带在袋里
当面亲手的签字还不够
一定要等到顽石点头
窗内的女人才肯罢手
死后要一块石头来认鬼
活着要一块石头来认人
为什麽几千年后
还挣不脱石头的符咒
问你啊,袋里的石头
什麽时候你才肯放手?

【或者所谓春天】
或者所谓春天也不过就在电话亭的那边
厦门街的那边有一些蠢蠢的记忆的那边
航空信就从那里开始
眼睛就从那里忍受
邮戳邮戳邮戳
各种文字的打击
或者所谓春天
最后也不过就是这样子
一些受伤的记忆
一些欲望和灰尘
或者所谓春天也只是一种清脆的标本
一张书签曾是水仙或蝴蝶

【星之葬】
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 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 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 一颗星的葬礼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以及你的惊呼 我的回顾 和片刻的愀然无语

【第叁季】
第叁季, 第叁季属於箫与竖笛
那比丘尼总爱在葡萄架下
数她的念珠串子
紫色的喃喃, 叩我的窗子
太阳哪, 太阳是迟起的报童
扔不进什麽金色的新闻
我也不能把忧郁
扔一只六足昆虫的遗骸那样
扔出墙去
当风像一个馋嘴的野男孩
掠开长发, 要找谁的圆颈
我欲登长途的蓝驿车
向南, 向犹未散场的南方

【圆通寺】
大哉此镜 看我立其湄
竟无水仙之倒影
想花已不黏身 光已畅行
比丘尼 如果青钟铜扣起
听一些年代滑落苍苔
自盘得的圆颅
塔顶是印度的云 塔顶是母亲
启古灰匣 可窥我的脐带
联系的一切 曾经
母亲在此 母亲不在此
释迦在此 释迦不在此
释迦恒躲在碑的反面
佛在唐 佛在敦煌
诺 佛就坐在那婆罗树下
在摇篮之前 棺盖之后
而狮不吼 而钟不鸣 而佛不语
数百级下 女儿的哭声
唤我回去 回后半生

【永远,我等】
如果造成听见你倾吐,最美的
那动词,如果当晚就死去
我有何惧?当我爱时
必爱得凄楚,若不能爱的华丽
你的美丽无端地将我劈伤,今夏
只要神笔,便有你降落
在摊开的手掌,便有你降落
在我的掌心,连的掌心
例如夏末的黄昏,面对满池清芬
面对静静自然的灵魂
究竟是哪一朵,那一朵会答应我
如果呼你的小名?
只要池中还有,只要夏日还有
一般红艳,又何必和你见面?
莲是甄甄的小名,莲即甄甄
一念甄甄,见莲即见人
只要心中还有,只要梦中还有
还有一瓣清馨,即夏已弥留
即满地残梗,即满天残星,不死的
仍是莲的灵魂
永远,我等你分唇,启齿,吐那动词
凡爱过的,永不遗忘。凡受过伤的
永远有创伤。我的伤痕
红得惊心,烙莲花形

【乡愁四韵】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酒一样的长江水
醉酒的滋味
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血一样的海棠红
沸血的烧痛
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信一样的雪花白
家信的等待
是乡愁的等待
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母亲一样的腊梅香
母亲的芬芳
是乡土的芬芳
给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西螺大桥】
矗然,钢的灵魂醒着
严肃的静铿锵着
西螺平原的海风猛撼着这座
力的图案,美的网,猛撼着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经,
猛撼着,而且绝望地啸着
而铁钉的齿紧紧咬着,铁臂的手紧紧握着
严肃的静。
于是,我的灵魂也醒了,我知道
既渡的我将异于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复原为
此岸的我
但命运自神秘的一点伸过来
一千条欢迎的臂,我必须渡河
面临通向另一个世界的
走廊,我微微地颤抖
但西螺平原的壮阔的风
迎面扑来,告我以海在彼端
我微微地颤抖,但是我
必须渡河!
矗立着,庞大的沉默。
醒着,钢的灵魂。
1958.3.13
附注:三月七日与夏菁同车北返,将渡西螺大桥,停车摄影多帧。守桥警员向我借望远
镜窥望桥的彼端良久,且说:“守桥这么久,一直还不知那一头是什么样子呢!”

【雨声说些什麼】
一夜的雨声说些什麼呢?
楼上的灯问窗外的树
窗外的树问巷口的车
一夜的雨声说些什麼呢?
巷口的车问远方的路
远方的路问上游的桥
一夜的雨声说些什麼呢?
上游的桥问小时的伞
小时的伞问湿了的鞋
一夜的雨声说些什麼呢?
湿了的鞋问乱叫的蛙
乱叫的蛙问四周的雾
说些什麼呢,一夜的雨声?
四周的雾问楼上的灯
楼上的灯问灯下的人
灯下的人抬起头来说
怎麼还没有停啊:
从传说落到了现在
从霏霏落到了湃湃
从檐漏落到了江海
问你啊,蠢蠢的青苔
一夜的雨声说些什麼呢?

【踢踢踏】
——木屐怀古组曲之二
踢踢踏
踏踏踢
给我一双小木屐
让我把童年敲敲醒
像用笨笨的小乐器
从巷头
到巷底
踢力踏拉
踏拉踢力
踢踢踏
踏踏踢
给我一双小木屐
童年的夏天在叫我
去追赶别的小把戏
从巷头
到巷底
踢力踏拉
踏拉踢力
跺了蹬
蹬了跺
给我一双小木拖
童年的夏天真热闹
成群的木拖满地拖
从日起
到日落
跺了蹬蹬
蹬了跺跺
踢踢踏
踏踏踢
给我一双小木屐
魔幻的节奏带领我
走回童话的小天地
从巷头
到巷底
踢力踏拉
踏拉踢力

【珍珠项链】
滚散在回忆的每一个角落
半辈子多珍贵的日子
以为再也拾不拢来的了
却被那珠宝店的女孩子
用一只蓝磁的盘子
带笑地托来我面前,问道
十八寸的这一条,合不合意?
就这麼,三十年的岁月成串了
一年还不到一寸,好贵的时光啊
每一粒都含著银灰的晶莹
温润而圆满,就像有幸
跟你同享的每一个日子
每一粒,晴天的露珠
每一粒,阴天的雨珠
分手的日子,每一粒
牵挂在心头的念珠
串成有始有终的这一条项链
依依地靠在你心口
全凭这贯穿日月
十八寸长的一线因缘

【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
刚才在店里你应该少喝几杯的
进口的威士忌不比鲁酒
太烈了,要怪那汪伦
摆什麼阔呢,尽叫胡姬
一遍又一遍向杯里乱斟
你该听医生的劝告,别听汪伦
肝硬化,昨天报上不是说
已升级为第七号杀手了麼?
刚杀了一位武侠名家
你一直说要求仙,求侠
是昆仑太远了,就近向你的酒瓶
去寻找邋遢侠和糊涂仙吗?
——啊呀要小心,好险哪
超这种货柜车可不是儿戏
慢一点吧,慢一点,我求求你
这几年交通意外的统计
不下於安史之乱的伤亡
这跑天下呀究竟不是天马
跑高速公路也不是行空
速限哪,我的谪仙,是九十公里
你怎麼开到一百四了?
别再做游仙诗了,还不如
去看张史匹堡的片子
——咦,你听,好像是不祥的警笛
追上来了,就靠在路边吧
跟我换一个位子,快,千万不能让
交警抓到你醉眼驾驶
血管里一大半流著酒精
诗人的形象已经够坏了
批评家和警察同样不留情
身份证上,是可疑的「无业」
别再提什麼谪不谪仙
何况你的驾照上星期
早因为酒债给店里扣留了
高力士和议员们全得罪光了
贺知章又不在,看谁来保你?
——六千块吗?算了,我先垫
等《行路难》和《蜀道难》的官司
都打赢之后,版税到手
再还我好了:也真是不公平
出版法那像交通规则
天天这样严重地执行?
要不是王维一早去参加
辋川污染的座谈会
我们原该
搭他的老爷车回屏东去的

【两相惜】
哦,赠我仙人的金发梳
黄金的梳柄象牙齿
梳去今年的灰发鬓
梳来往日的黑发丝
百年梳三万六千回
梳是拱桥啊发是水
流水冲断了几座桥?
桥下逝去了多少水?
梳去今朝的灰黯黯
梳回往日的亮乌乌
哦,赠我仙人的金发梳
我就会赠你银耳坠
汤在玲珑的小耳垂
守住珍贵的红靥涡
像对辟邪的小守卫
守住唇边的浅浅笑
和你眉下的好风景
不许时间的间谍队
布下细细的鱼尾纹
或是额上的隐隐沟
将你的妩媚暗暗偷
哦,我就会赠你银耳坠

【高楼对海】
高楼对海,长窗向西
黄昏之来多彩而神秘
落日去时,把海峡交给晚霞
晚霞去时,把海峡交给灯塔
我的桌灯也同时亮起
於是礼成,夜,便算开始了
灯塔是海上的一盏桌灯
桌灯,是桌上的一座灯塔
照著白发的心事在灯下
起伏如满满一海峡风浪
一波接一波来撼晚年
一生苍茫还留下什麼呢
除了窗口这一盏孤灯
与我共守这一截长夜
无论写什麼,日记,书信,诗篇
都与他,最亲的夥伴
第一位读者,共同商讨
迟寐的夜色,纷乱的世局
比一切知己,甚至家人
更能默默地为我分忧
有一天白发也不在灯下
一生苍茫还留下什麼呢
除了把落日留给海峡
除了把灯塔留给风浪
除了把回不了头的世纪
留给下不了笔的历史
还留下什麼呢,一生苍茫?
至於这一盏孤灯,寂寞的见证
亲爱的读者啊,就留给你们

【风声】
你问我什麼音乐最耐听
当然是寂静,我说,无边的寂静
至上的耳福是听域透明
当聒噪都已淀定
其次是风声,远从世界的尽头
无端地吹来,尤其在日落时分
令整个海峡都为之振奋
那呼啸的高调再三强调
一个单调的快调,所向披靡
庞然沛然的大气扑来,磅礴无比
那是造化在吐纳,神在运息
鼓动我肺叶飘飘,若风筝要跃起
令人兴发,猜想那一股元气
卷地而来,要扫尽沈沈的暮气
必然隐带著天机,似乎要诉说
一个故事,比人类更苍老
当传说与宗教尚未开端
天地初分,阴阳蠢蠢
大野一任这飒飒单调
用强调的高调日夜呼啸
催一个阵痛的星球诞生
那原始的喉音,唇音,齿音
究竟预警怎样的命运
世纪将尽而先知不来
后知嘈嘈而天启不开
凡耳如我又岂能妄断?
但海浪翻白显然已听懂
不然何以都激昂而奋飞
却飞腾不去,只能轮番地鞭打
几乎淹没的灯塔与长堤
连我面海的高窗轧轧
也都不放过,若非
我及时推椅,关窗
这薄薄的诗稿早已随飙飘去

【在多风的夜晚 】
在多风的夜晚
有一扇窗子
还没有关闭
是谁的耳朵呢
还不关闭
在多风的夜晚
有一盏星子
还没有休息
是谁的眼睛呢
还不休息
在多风的夜晚
有一面旗子
还没有收起
是谁的灵魂呢
还不收起
我向天边
吹熄了星子
收下旗子
关上窗子
却仍然发现
有一扇耳朵
还没有关闭
谁的窗子
在多风的夜晚
不能关闭
有一盏眼睛
还没有休息
谁的星子
在多风的夜晚
不能休息
有一面灵魂
还没有收起
谁的旗子
在多风的夜晚
不能收起

【绝色】
美丽而善变的巫娘,那月亮
翻译是她的特长
却把世界译走了样
把太阳的鎔金译成了流银
把烈火译成了冰
而且带点薄荷的风味
凡尝过的人都说
译文是全不可靠
但比起原文来呢
却更加神秘,更加美
雪是另一位唯美的译者
存心把世界译错
或者译对,诗人说
只因原文本来就多误
所以每当雪姑
乘著六瓣的降落伞
在风里飞旋地降临
这世界一夜之间
比革命更彻底
竟变得如此白净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著皓影
上面流转著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不知月色加反光的雪色
该如何将你的本色
——已经够出色的了
合译成更绝的艳色?

顾城

《别》(在春天,我把手帕轻挥)

在春天,
我把手帕轻挥,
是让我远去,
还是马上返回?
不,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因为,
就象水中的落花,
就象花上的露水……
只有影子懂得,
只有风能体会,
只有叹息惊起的彩蝶,
还在心花中纷飞……

《远和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山影》

山影里
现出远古的武士
挽着骏马
路在周围消失
他变成了浮雕
变成纷纭的故事
今天像恶魔
明天又是天使

《微微的希望》

我和无数
不能孵化的卵石
垒在一起
蓝色的河溪爬来
把我们吞没
又悄悄吐出
没有别的
只希望草能够延长
它的影子

《雨行》

云, 灰灰的
再也洗不干净
我们打开雨伞
索性涂黑了天空
在缓缓飘动的夜里
有两对双星
似乎没有定轨
只是时远时近......

《泡影》

两个自由的水泡
从梦海深处升起......
朦朦胧胧的银雾
在微风中散去
我象孩子一样
紧拉住渐渐模糊的你
徒劳的要把泡影
带回现实的陆地

《感觉》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弧线》

鸟儿在疾风中
迅速转向
少年去捡拾
一枚分币
葡萄藤因幻想
而延伸的触丝
海浪因退缩
而耸起的背脊

《规避》

穿过肃立的岩石

走向海岸
"你说吧
我懂全世界的语言"
海笑了
给我看
会游泳的鸟
会飞的鱼
会唱歌的沙滩
对那永恒的质疑
却不发一言

《案件》

黑夜
象一群又一群
蒙面人
悄悄走近
然后走开
我失去了梦
口袋里只剩下最小的分币
"我被劫了"
我对太阳说
太阳去追赶黑夜
又被另一群黑夜
所追赶
在夕光里
在夕光里,
你把嘴紧紧抿起:
"只有一刻钟了"
就是说, 现在上演悲剧。
"要相隔十年, 百年!"
"相距千里, 万里!"
忽然你顽皮地一笑,
暴露了真实的年纪。
"话忘了一句。"
"嗯, 肯定忘了一句。"
我们始终没有想出,
太阳却已悄悄安息。
温馨提示:答案为网友推荐,仅供参考
第1个回答  2008-10-25
余光中
(1928年——)

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祖籍福建永春。母亲原籍江苏武进,故也自称“江南人”。
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LOWA)艺术硕士。先后任教台湾东吴大
学、师范大学、台湾大学、政治大学。其间两度应美国国务院邀请,赴美国多家大学任客座教授。1972
年任政治大学西语系教授兼主任。1974年至1985年任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主任。1985年至今,任高雄市
“国立中山大学”教授及讲座教授。其中有六年时间兼任文学院院长及外文研究所所长。
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自称为自己写作的“四度空间”。至今驰骋文坛已逾半
个世纪,涉猎广泛。其文学生涯悠远、辽阔、深沉,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
译家。现已出版诗集21种;散文集11种;评论集5种;翻译集13种;共40余种。

· 碧 潭

十六柄桂浆敲碎青琉璃
几则罗曼史躲在阳伞下
我的,没带来的,我的罗曼史
在河的下游
如果碧潭再玻璃些
就可以照我忧伤的侧影
如果蚱蜢舟再蚱蜢些
我的忧伤就灭顶
八点半。吊桥还未醒
暑假刚开始,夏正年轻
大二女生的笑声在水上飞
飞来蜻蜓,飞去蜻蜓
飞来你。如果你栖在我船尾
这小舟该多轻
这双浆该忆起
谁是西施,谁是范蠡
那就划去太湖,划去洞庭
听唐朝的猿啼
划去潺潺的天河
看你发,在神话里
就覆舟。也是美丽的交通失事了
你在彼岸织你的锦
我在此岸弄我的笛
从上个七夕,到下个七夕

· 乡 愁

小时侯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呵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呵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 天 问

水上的霞光呵
一条接一条,何以
都没入了暮色了呢?
地上的灯光呵
一盏接一盏,何以
都没入了夜色了呢?
天上的星光呵
一颗接一颗,何以
都没入了曙色了呢?
我们的生命呵
一天接一天,何以
都归于永恒了呢?
而当我走时呵
把我接走的,究竟
是怎样的天色呢?
是暮色吗昏昏?
是夜色吗沉沉?
是曙色吗耿耿?

· 火 浴

一种不灭的向往向不同的元素
向不同的空间至热或者至冷
不知该上升或是该下降
该上升如凤凰在火难中上升
或是浮於流动的透明一氅天鹅
一片纯白的形象映着自我
长颈与丰躯全由弧线构成
有一种欲望要洗濯也需要焚烧
净化的过程两者都需要
沉淀的需要沉淀飘扬的飘扬
赴水为禽扑火为鸟火鸟与水禽
则我应选择选择哪一种过程

西方有一只天鹅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带一种超人的气候
那里冰结寂寞结冰
寂是静止的时间倒影多完整
曾经每一只野雁都是天鹅
水波粼粼似幻亦似真在东方
在炎炎的东有一只凤凰
从火中来的仍回到火中
一步一个火种蹈着烈焰
烧死鸦族烧不死凤雏
一羽太阳在颤动的永恒里上升
清者自清火是勇士的行程
光荣的轮回是灵魂从元素到元素

白孔雀天鹅鹤白衣白扇
时间静止中间栖着智士隐士
永远流动永远的烈焰
涤净勇士的罪过勇士的血
则灵魂你应该如何选择
你选择冷中之冷或热中之热
选择冰海或是选择太阳
有洁净的灵魂啊恒是不洁
或浴於冰或浴於火都是完成
都是可慕的完成而浴於火
火浴更可慕火浴更难
火比水更透明比火更深
火啊永生之门用死亡拱成

用死亡拱成一座弧形的挑战
说未拥抱死的不能诞生
是鸦族是凤裔决定在一瞬
一瞬间咽火的那种意志
千杖交笞接受那样的极刑
向交诟的千舌坦然大呼
我无罪!我无罪!我无罪!烙背
黥面我仍是我仍是
清醒的我灵魂啊醒者何辜
张扬燃烧的双臂似闻远方
时间的飓风在啸呼我的翅膀
毛发悲泣骨骸呻呤用自己的血液
煎熬自己飞凤雏你的新生

乱曰:
我的歌是一种不灭的向往
我的血沸停腾为火浴灵魂
蓝墨水中听有火的歌声
扬起死后更清晰也更高亢

· 石器时代

每当我呆呆地立在窗口
对着一只摊开的纤手
拿不出那块宿命的石头
—— 用神秘的篆体
刻下我的名字
证明我就是我
那宿命的顽石
就觉得好奇怪啊
彷佛还是在石器时代
一件笨拙的四方暗器
每天出门要带在袋里
当面亲手的签字还不够
一定要等到顽石点头
窗内的女人才肯罢手
死后要一块石头来认鬼
活着要一块石头来认人
为什麽几千年后
还挣不脱石头的符咒
问你啊,袋里的石头
什麽时候你才肯放手?

· 或者所谓春天

或者所谓春天也不过就在电话亭的那边
厦门街的那边有一些蠢蠢的记忆的那边
航空信就从那里开始
眼睛就从那里忍受
邮戳邮戳邮戳
各种文字的打击

或者所谓春天
最后也不过就是这样子
一些受伤的记忆
一些欲望和灰尘

或者所谓春天也只是一种清脆的标本
一张书签曾是水仙或蝴蝶

· 星之葬

浅蓝色的夜溢进窗来夏斟得太满
萤火虫的小宫灯做着梦
梦见唐宫梦见追逐的轻罗小扇

梦见另一个夏夜一颗星的葬礼
梦见一闪光的伸延与消灭
以及你的惊呼我的回顾和片刻的愀然无语

· 风 铃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 你的塔上也感到微震吗?
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你听见了吗,叮咛叮咛咛?
这恼人的音调禁不胜禁
除非叫所有的风都改道
铃都摘掉,塔都推倒

只因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
叮咛叮咛咛
此起彼落
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 秦 俑

——临潼出土战士陶俑

铠甲未解,双手犹紧紧地握住
我看不见的弓箭或长矛
如果钲鼓突然间敲起
你会立刻转身吗,立刻
向两千年前的沙场奔去
去加入一行行一列列的同袍?
如果你突然睁眼,威武闪动
胡髭翘着骁悍与不驯
吃惊的观众该如何走避?
幸好,你仍是紧闭着双眼,似乎
已惯於长年阴间的幽暗
乍一下子怎能就曝光?
如果你突然开口,浓厚的秦腔
又兼古调,谁能够听得清楚?
隔了悠悠这时光的河岸
不知有汉,更无论后来
你说你的咸阳吗,我呢说我的西安
事变,谁能说得清长安的棋局?
而无论你的箭怎样强劲
再也射不进桃花源了
问今世是何世吗,我不能瞒你
始皇的帝国,车同轨,书同文
威武的黑旗从长城飘扬到交址
只传到二世,便留下了你,战士
留下满坑满谷的陶俑
严整的纪律,浩荡六千兵骑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慷慨的歌声里,追随着祖龙
统统都入了地下,不料才叁?
外面不再是姓嬴的天下
不再姓嬴,从此我们却姓秦
秦哪秦哪,番邦叫我们
秦哪秦哪,黄河清过了几次?
秦哪秦哪,哈雷回头了几回?
黑漆漆禁闭了两千年后
约好了,你们在各地出土
在博物馆中重整队伍
眉目栩栩,肃静无哗的神情
为一个失踪的帝国作证
而喧嚷的观众啊,我们
一转眼也都会转入地下
要等到哪年啊哪月啊才出土
啊不能,我们是血肉之身
转眼就朽去,像你们陪葬的贵人
只留下不朽的你们,六千兵马
潼关已陷,唉,咸阳不守
阿房宫的火灾谁来抢救?只留下
再也回不去了的你们,成了
隔代的人质,永远的俘虏
叁缄其口岂止十二尊金人?
始作俑者谁说无后呢,你们正是
最尊贵的后人,不跟始皇帝遁入过去
却跟徐福的六千男女
奉派向未来探讨长生

· 纱 帐

小时候的仲夏夜啊
稚气的梦全用白纱来裁缝
圆顶的罗帐轻轻地斜下来
星云的纤洞细孔
仰望着已经有点催眠
而捕梦之网总是密得
飞不进一只嗜血的刺客
—— 黑衫短剑的夜行者
只好在外面嘤嘤地怨吟
却竦得放进月光和树影
几声怯怯的虫鸣里
一缕禅味的蚊香
招人入梦,向幻境蜿蜒——
一睁眼
赤红的火霞已半床

· 寄给画家

他们告诉我,今年夏天
你或有远游的计划
去看梵谷或者徐悲鸿
带着画架和一头灰发
和豪笑的四川官话

你一走台北就空了,吾友
长街短巷不见你回头
又是行不得也的雨季
黑伞满天,黄泥满地
怎麽你不能等到中秋?

只有南部的水田你带不走
那些土庙,那些水牛
而一到夏天的黄昏
总有一只,两只白鹭
彷佛从你的水墨画图
记起了什麽似的,飞起

· 第叁季

第叁季,第叁季属於箫与竖笛
那比丘尼总爱在葡萄架下
数她的念珠串子
紫色的喃喃,叩我的窗子

太阳哪,太阳是迟起的报童
扔不进什麽金色的新闻
我也不能把忧郁
扔一只六足昆虫的遗骸那样
扔出墙去

当风像一个馋嘴的野男孩
掠开长发,要找谁的圆颈
我欲登长途的蓝驿车
向南,向犹未散场的南方

· 等你,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
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
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里,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

诺,这只手应该采莲,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着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忽然你走来

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

· 圆通寺

大哉此镜看我立其湄
竟无水仙之倒影
想花已不黏身光已畅行

比丘尼如果青钟铜扣起
听一些年代滑落苍苔
自盘得的圆颅

塔顶是印度的云塔顶是母亲
启古灰匣可窥我的脐带
联系的一切曾经

母亲在此母亲不在此
释迦在此释迦不在此
释迦恒躲在碑的反面

佛在唐佛在敦煌
诺佛就坐在那婆罗树下
在摇篮之前棺盖之后

而狮不吼而钟不鸣而佛不语
数百级下女儿的哭声
唤我回去回后半生
· 鼎湖的神话

锈的是盘古公公的钢斧
劈出昆仑山的那一柄
蛀的是老酋长轩辕的乌号
射穿蚩尤的那一张
涿鹿,涿鹿在甲骨文里

雪人在世界的屋脊上拾到
鹏的遗羽 当黄河改道
乾河床上赫然有麒麟的足印
五百年过去后还有五百?
喷射云中飞不出一只凤凰

龙被证实为一种看云的爬虫
表弟们, 据说我们是射日的部落
有重瞳的酋长, 有彩眉的酋长
有马喙的酋长, 卵生的酋长
不信你可以去问彭祖

彭祖看不清仓颉的手稿
去问老子, 老子在道德经里直霎眼睛
去问杞子, 杞子躲在防空洞里
拒绝接受记者的访问
早该把古中国捐给大英博物馆

表弟们, 去撞倒的不周山下
坐在化石上哭一个黄昏
把五彩石哭成缤纷的流星雨
而且哭一个夜, 表弟们
把盘古的眼睛哭成月蚀

而且把头枕在山海经上
而且把头枕在嫘祖母的怀里
而且续五千载的黄梁梦, 在天狼星下
梦见英雄的骨灰在地下复燃
当地上踩过奴隶的行列

· 梦与地理

轮廓像一匹侧踞的海?
岬头那一座怪岩的背后
如果我一直走向前
就是错落的澎湖了吗?
再过来,挡在那块小石矶后
该是厦门呢,还是汕头?
----都不过是到台北的距离
如果,这四方红楼的文学院
面海的排窗是西南偏西
那一艘舷影迷幻的货船
是正对着呢,还是斜对着香港?
而那麽壮烈的霞光啊
早已成灰的越南,再烧一次吗?
疑惑的望眼镜来回梭巡
----双筒的圆镜,七点五倍
那是向一位同事借来
准备今晚寻哈雷彗星
大地多碍而太空无阻
对这些梦与地理之间的问题
镜中千叠的远浪尽处
一根水平线若有若无
是海全部的答覆

· 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

刚才在店里你应该少喝几杯
进口的威士忌不比鲁酒
太烈了,要怪那汪伦
摆什麽阔呢,尽叫胡姬
一遍又一遍向杯里乱斟
你应该听医生的劝告,别听汪伦
肝硬化,昨天报上不是说
已升级为第七号杀手了麽 ?
刚杀了一位武侠名家
你一直说要求仙,求侠
是昆仑太远了,就近向你的酒?
去寻找邋遢侠和糊涂仙吗 ?
---- 啊呀要小心,好险哪
超这种货柜车可不是儿戏
慢一点吧,慢一点,我求求你
这几年交通意外的统计
不下於安史之乱的伤亡
这跑天下呀究竟不是天马
跑高速公路也不是行空
限速哪,我的谪仙,是九十公里
你怎麽开到一百四了 ?
别再做游仙诗了,还不如
去看张史匹堡的片子
---- 咦,你听,好像不祥的警笛
追上来了,就靠路旁吧
跟我换一个位子,快,千万不能让
交警抓到你醉眼驾驶
血管里一大半流着酒精
诗人的形象已经够坏了
批评家和警察同样不留情
身分证上,是可疑的「无业」
别再提什麽谪不谪仙
何况你的驾照上星期
早因为酒债给店里扣留了
高力士和议员们全都得罪光啦
贺知章又不在,看谁来保你?
----六千块吗?算了我先垫
等「行路难」和「蜀道难」的官司
都打赢了之后,版税到手
再还我好了:也真是不公平
出版法那像交通规则
天天这样严重地执行?
要不是王维一早去参加
辋川污染的座谈会
我们原该
搭他的老爷车回屏东去的

· 戏李白

你曾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阴山动
龙门开
而今反从你的句中来
惊涛与豪笑
万里涛涛入海
那轰动匡卢的大瀑布
无中生有
不止不休
黄河西来, 大江东去
此外五千年都已沉寂
有一条黄河, 你已够热闹的了
大江, 就让给苏家那乡弟吧
天下二分
都归了蜀人
你踞龙门
他领赤壁

· 欢呼哈雷

Hail Halley,
Hallelujah Halley.

星际的远客 太空的浪子
一回头人间以是七十六年后
半壁青穹是怎样的风景
光年是长亭或是短亭
银发飞扬 白氅飘飘
曳着独行侠终古的寂寞
犯次妃 冲紫微 横渡澹澹的天河
古册里出没无常的行踪
乱了星宿井然的秩序
惊动帝王与孩童 带来恶梦
战争 革命 瘟疫 与横死
钦天监不知该怎麽解释
市井的童谣 江湖的俚调也不能
要等哈雷 你忘年的知己
用一条抛物线的细细
向洪荒深处的星族光谱
去追踪你飘泊的身世如谜
从此你有了一个俗名
再回头来寻你人世的知音
挥舞那样显赫的信号
来为他作证 却晚了十六?
先知 哎 总是踽踽的早客
等不及迎接自己的预言
像一枝回力镖你斜刺里飞来
逆着所有行星的航道
所有的望远镜都在瞄准
整个剧场在兴奋地等待
主角从夜的最暗处登台
今年最轰动的天外来宾
看镜中 你触目的侧影
潇洒的长发梳了又刷
迎着大火球刮来的飓风
太阳广场的坦坦荡荡
绕着一个空旷的U形
你正在大转弯 准备回程
一九八四 当代的预言刚过
又见你远从古代的传说
拖来扫帚的阴影 真可怜
惶恐的人类无告又无助
还承受得了多少的威胁呢
地上的人祸怎能推诿给天灾
你真的是扫帚 就挥帚吧
扫去我们心头的凶兆
独来独往的壮士 是你
七十六年成一劫 你度了几劫
是什麽天谴冥冥在逐你
放你到冥王星荒冷的边境
回望太阳一只病萤
不甘长做黑狱的死犯
你总是突围而出 来投奔太阳
灿烂的巡礼 来膜拜火光
你永远奔驰在轮回的悲剧
一路扬着朝圣的长旗
让我 也举镜向你致敬吧
亿万的镜头 今夜 都向你举起
六寸的短镜筒 一头
是悠悠无极的天象 一头
是匆匆有情的人间 究竟
这一头有几个人能够等你
下一个轮回翩然来归
至少我已经不能够 我的白发
纵有叁千丈怎跟你比长
下次你路过 人间已无我
但我的国家 依然是五岳向上
一切江河依然是滚滚向东
民族的意志永远向前
向着热腾腾的太阳 跟你一样

· 当我死时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
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两管永生的音乐,滔滔,朝东。
这是最纵容最宽阔的床,

让一颗心满足地睡去,满足的想,
从前,一个中国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西根河向西了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 五陵少年

台风季,巴士峡的水族很拥挤
我的水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黄河太冷,需要渗大量的酒精
浮动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谱
喂! 再来杯高粱!
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泪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涿鹿的鼓声
传说祖父射落了九只太阳
有一位叔叔的名字能吓退单于
听见没有? 来一瓶高粱!

千金裘在拍卖行的橱窗里挂着
当掉五花马只剩下关节炎
再没有周末在西门町等我
於是枕头下孵一窝武侠小说
来一瓶高粱哪,店小二!

重伤风能造成英雄的幻觉
当咳嗽从蛙鸣进步到狼嗥
肋骨摇响疯人院的铁栅
一阵龙卷风便自肺中拔起
没关系,我起码再三杯!

末班巴士的幽灵在作祟
雨衣! 我的雨衣呢? 六席的
榻榻米上,失眠在等我
等我闯六条无灯的长街
不要扶,我没醉!

· 连 环

——仿卞之琳诗意

你站在桥头看落日
落日却回顾
回顾着远楼
有人在楼头正念你

你站在桥头看明月
明月却俯望
俯望着远窗
有人在窗口正梦你

· 向日葵

木槌在克莉丝蒂的大厅上
going
going
gone
砰然的一响,敲下去
三千九百万元的高价
买断了,全场紧张的呼吸
买断了,全世界惊羡的眼睛
买不回,断了,一只耳朵
买不回,焦了,一头赤发
买不回,松了,一嘴坏牙
买不回匆匆的叁十七岁
木槌举起,对着热烈的会场
手枪举起,对着寂寞的心脏
断耳,going
赤发,going
坏牙,going
恶梦,going
羊癫疯,going
日记和信,going
医师和病床,going
亲爱的弟弟啊,going
砰然的一声,gone
一颗慷慨的心脏
并成满地的向日葵满天的太阳

后记:一九六八年三月三十日,梵谷诞辰
九十七周年他的一幅向日葵在伦敦克莉丝
蒂拍卖公司卖出破纪录的高价是美金三千
九百八十五万元Going,going,gone是
拍卖成交时的吆喝,语终而木槌敲下

· 银叶板痕

那一棵老树会把自己的故事
说的这麽露骨呢?
不必寻根了,一切的传说
赤裸裸都罗列在眼前
半亩的龙骨嶙峋,蛟筋杂错
蟠踞成一只飞不去的海妖
轻一点吧,嘘,轻一点
防他突然会醒来
千只蠕蠢,把你拌一跤

· 海棠纹身

一向忘了左胸口有一小块伤痕
为什麽会在那里,是刀
挑的,还是剑
削的,还是谁温柔的唇
不温柔的阻咒所吻?
直到晚年
心脏发痛的那天
从镜中的裸体他发现
那块疤,那块疤已长大
谁当胸一掌的手印
一只血蟹,一张海棠纹身
那扭曲变貌的图形他惊视
那海棠
究竟是外伤还是内伤
再也分不清

· 问 烛

偶然,在停电的晚上
一截白蜡烛有心伴我
去探久已失落的世界
看它殷勤带路的姿势
和眷眷照顾着我的清光
是那样熟悉而可亲
不免令人怀疑
它就是小时后巴山夜雨
陪我念书到梦的边缘
才黯然化烟而去的那枝
每一截蜡烛有一段故事
用蕊心细细地诉给火听
桌上的那一截真的就是
四十年前相望的那枝?
真的就是吗,烛啊,我问你
一阵风过你轻轻地摇头
有意无意地像在说否
有意无意地又像在说是
就算你真是从前的那截
在恍然之间被我认出
又怎能指望,在摇幻的光中
你也认得出这就是我
认出眼前,咳,这陌生的白发
就是当日乌丝的少年?

· 对 灯

值得活下去的晚年,无论多孤单
必须醒着的深夜,就像今晚
当浑然的涛声把不安的世界
轻轻摇成了一梦:港内的船
山下的街道,临室的妻
案上的鼾息应着水上的风声
可幸还留下这一盏灯
伴我细味空空的长夜
无论这一头白发的下面
还压着多少激怒与哀愁
这不肯放手的右手 当一切
都已经握不住了 尤其是岁月
还想乘筋骨未钝腕血未冷
向命运索取来此的意义
而你 灯啊 总是照顾在近旁
青睐脉脉三尺的温馨
凡我要告诉这世界的秘密
无论笔触多麽的轻细
你都认为是紧要的耳语
不会淹没於鼾声 风
更保证 当最后我也睡下
你仍会亮在此地 只为了
守在梦外 要把我的话
传给必须醒着的人

· 中元月

水银的月光浸满我一床
是童年派来寻我的吗?
为了遗失的什麽东西?
我却是怎麽也想不起
只见暧昧的眼光里,一截手臂
是我的吗,沉落在水底
有待考证的一段古迹
清辉如此珍贵,要是就酣岁
岂非辜负了婵娟,犯了雅罪?
猛然我朝外一个翻身
和满月撞了个照面
避也避不及的隐失啊
一下子撞破了几件?
更可惊的,看哪,是月光
竟透我而过,不留影子
我听见童年在外面叫我
树影婆娑,我推窗而应
一阵风将我挟起
飘飘然向着那一镜鬼月
一路吹了过去
第2个回答  2008-10-24
《小巷》
顾城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第3个回答  2008-10-24
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第4个回答  2008-10-24
顾城当年的几首颇有反响的短诗: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这首诗写于1979年4月。

《摄》

阳光

在天上一闪,

又被乌云埋掩。

暴雨冲洗着,

我灵魂的底片。

这首诗写于1979年6月。

《远和近》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你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祭》

我把你的誓言

把爱

刻在蜡烛上

看它怎样

被泪水淹没

被心火烧完

看那最后一念

怎样灭绝

怎样被风吹散

以上这三首都写于1980年6月。本回答被网友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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