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秋思
一 枯藤 老树 昏鸦
夕阳已完全坠下西山，胯下的追风突然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它警觉得竖起双耳，聆听着动静，步子也渐渐放慢。
路旁的老槐树上，一群鸟儿四散飞出，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我感到一股杀气在空气中慢慢聚结，便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缰绳，但在没有确认对手之前，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突然，追风长嘶一声，立起前蹄，差点将我摔下马去。紧接着，三个黑影闯入我眼帘，挡在马前。我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来者何人！”我大喝一声飞身下马。
“青州枯藤、江州老树、杭州昏鸦。秋思大侠，别来无恙吧？”那个叫昏鸦的女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发觉的笑，好阴！
枯藤，老树，昏鸦？这倒怪了，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今日为何要在这儿挡我的道？我心里默念道，却始终记不起在哪里招惹他们了。所以，我只能试探一下了：“在下秋思与三位无怨无仇，不知今日为何在此挡道？”
“哼！好一个无怨无仇，三弟，你死得好惨哪！哥儿几个今天给你雪恨来了！小子，你可曾记得三年前的碧狐吗？”枯藤咬牙切齿。
碧狐？我终于记起来了，三年前，有位姓钱的富商曾悬赏千两白银来换其颈上人头。作为一个杀手，只要有人出钱，杀个人又算什么？所以我在当天晚上就将其解决，依稀记得那个碧狐也是个杀手，因为和钱老板的小妾偷情被发现才招来此杀身之祸。只因他武技平平，不出十招，就倒在我刃下。而如今，江湖之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大杀手枯藤老树昏鸦前来寻仇，谁能料到他们竟是碧狐的结义兄弟，看来今夜是有一场恶斗了。
“好吧！怎么个打法？是一起上，还是……”
“大哥，别跟他废话！”不等我说完，那个叫老树的家伙早已杀过来，好轻浮的家伙！我秋思难道是吃素的？我举刀接招，他招招杀绝，式式都想致我于死地。我故意卖个破绽，他一刀砍下来，但随着“咣当”一声，他的刀掉落到地上，他痛苦地低下头去。因为有一把利刃刺穿了他的腹部，而刀柄，正握在我的手中。我笑笑，循枯藤和昏鸦望去，他们的眼中冒着火焰，但火焰中多了一丝惊异。
很快，他们共同杀过来，一对二，有好戏看了！剑光闪闪，一条游龙斗猛虎；刀影重重，两只恶狼战英豪。枯藤的刀法果然厉害，真不愧是“夺命三刀”，就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他，那把笨重的朴刀在他手中变得服服帖帖，游刃有余，更何况还有昏鸦在一旁助阵，他似乎很自信。然而他错了，因为他的对手不是一般人，而是我，以快而著称的落雁堂天字第一号杀手——秋思。一番恶斗之后，地上自然又多躺了一个人，我拭去刀上污血，对楞在身后的昏鸦说：“你走吧，我不想杀你！”转身，昏鸦却举剑刺来：“要死，我们也要一起死！和你拼了！”她眼中满是仇恨。我一撇嘴，刀光去处，涌起一阵血雾。看着地上三具尸首，我取出三朵菊花，放在它们身上，以此来证明，人，是我秋思杀的！插刀入鞘，唤回追风，我跨上马背，拍拍它的头，它长嘶一声，驮我离开。
回首，菊花借人血，开得更艳，如同烈火！
二 小桥 流水 人家
江南。
我伫立水边，这美丽的地方，在无数文人骚客的笔下，它如一位素衣美少女，经不起创伤。但在我看来，它美丽的外表下，又是多么危机四伏，就如一个一边翩然起舞一边暗藏利剑的舞姬，随时都可能向你刺来，令人防不胜防。
杀手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可能让我吃饭的，只有杀人的本事。
客栈中，我坐在房中独饮闷酒，从窗外飞来一支铁镖，我伸手接住，是总舵给我的指令，一张地图，一张女子画像，旁边几行小字：“此女名曰‘小桥’，乃落雁堂大敌暗灵社头目，堂主命你明晚子时前将其刺杀。切记，此人心肠歹毒且诡计多端，千万小心勿中其奸计。”
小桥，我心中默念着这个女人的名字。此女子我早有耳闻，只不过从未见过，不过听说她外表柔弱而手段毒辣，江湖人称之为“毒玫瑰”。落雁堂数名弟兄都为其所害，其中包括我大师兄夏木朗。握酒杯的手因愤怒而颤抖，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是夜，我换上夜行衣，带上刀，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来到暗灵社总舵。这个地方果真极其偏幽，一股清流从门前逶迤而去，从表面上看不知情的人定会认为是哪位富豪的庄园。这个女人真有雅兴，在一条小河边建起总舵，就连我都差点认为是普通人家，哼！小桥，流水，人家！我轻轻一踮脚尖，站在墙上，却惊异的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竟空无一人。凭直觉，我想一定是谁走漏了消息，他们早已有所埋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这院中，一定机关遍布。当我正犹豫着是否继续行动时，南边围墙上早已闪下一人影。我一惊，难道此次执行计划的并不止我一人？但形势已由不得我再多虑了，不管他是哪一路的，志同道合便是兄弟，总不能看着兄弟送死吧！
“小心！”我大呼一声飞身过去，那人明显楞了一下，但已经迟了，他已稳稳站在院中，我只好在他身旁停住，但仍抑不住心中怨气，怒道：“你怎么这样莽撞，万一有诈怎么办？”谁知他却从容地摘下面罩，道：“是吗？”小桥？！好奸诈的女人！此时院子四周霎时涌出无数黑衣人，都高举火把呼喊着，未等我反应过来，左肩早已被小桥的飞镖击中，顿时鲜血淋漓。我大怒，操起刀杀过去，她也举剑迎来。果然是妖女，招招都是歹毒至极，数招过后仍是难分高下。而此时我因流血过多体力渐渐不支，我明白，若此时与她再这样打下去，躺下的人必定是我。所以我必须在十招之内解决她，如果不行，必须先脱身。我吃力地提起左手，装作扔镖的样子，大吼一声：“吃镖！”她果然上当，向右一闪，正中我下怀，被我一刀搠倒在地，我扑上去，又复一刀将其结果，她的属下见堂主已死，早已一哄而散。我终于舒了一口气，但随即从左肩传来的剧痛却让我近乎晕厥。
我侧过头查看伤势，发现那只飞镖大半已入肉，鲜血仍不断从伤口中汩汩外流，我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塞到嘴里，闭上眼，咬紧牙关，心中默念一、二、三，然后一下子将飞镖拔出，瞬间加剧的疼痛令我青筋暴起，黄豆大的汗珠雨点般淌下来，许久，我撕下一块布将伤口草草包好，跌跌撞撞地离开。
疼痛与不支的体力令我走路都显得吃力，但前面不远处似乎有户人家，从纸窗中传来的烛光隐隐可见。我大喜过望，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近了，更近了，我内心一阵激动，却直直地倒了下去，我挣扎着想爬起来，但随之而来的痛楚让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我哼了一声，晕厥过去……
三 古道 西风 瘦马
三年了，自从三年前被敖龙村的这户人家救后，我已三年未在江湖上露面了，不知落雁堂的弟兄们都还好吗？也许他们早就遗忘了我吧！救我的那男的名叫王振，刚过而立之年，比妇人刘氏大五岁，他们膝下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儿，闺名梅香，眉目清秀，楚楚动人，不失佳人颜色。三年来，多亏他们一家三口照顾，我才能活到现在，平日里，我与王振以兄弟相称，称刘氏为大嫂，梅香就叫我秋思叔叔，我本是举目无亲的孤儿，不想在此又有了见到亲人的感觉。三年来，日子倒过得很快活，武功也大有长进。但我明白，这注定不是我所能过的生活，因为，我是一个杀手，杀手能做的，只能是杀人。
我终于选择离开，因为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有仇家来寻仇，而那时，势必会连累这无辜的一家三口。那日深夜，我留下一封信和一摞银票，悄然离开，尽管心中有些不忍。
天净沙，我重出江湖后落雁堂给我的第一单任务。为了杀他，我已经在蜀道上等了三天了。天净沙，落雁堂八大高手之一，去年他为了一个暗灵社女子而叛变，现在为暗灵社效力。顺便说一句，我们落雁堂最高权掌握在堂主手中，堂主手下还有天、地、玄、皇四大杀手和护法，下一层是八大高手，再下面就各分舵舵主，最后才是其他人。我作为天字第一号杀手，自然不会看着天净沙这等败类为非作歹。哼！天净沙，该受死了！西风如剑，撩起我的发丝，随风舞着。
零碎的马蹄声响起，他来了！一袭白衣，一柄长剑，一匹瘦马，我挥剑挡住他的去路。
几年不见，他的武艺竟和我不相上下！风飞尘扬中，我的刀循着他的咽喉刺去，但却不能刺下。
风尘落定，我们手中的兵器都指着对方的咽喉。他笑了，但笑容似乎很僵，这也难怪，他也是杀手，作为杀手，生命中没有笑，即便有，也只能是阴冷的笑和残酷的笑。但随即，他的笑容便僵在脸上，表情逐渐被痛苦所占据，他的身体慢慢软下去。因为我手中拿着的，是一把链子刀，只要启动刀柄机关，刀刃即可飞出数丈之外。而此时，刀刃正好刺穿了他的喉咙。
留下一朵嗜血的菊花，我迅速上马离开。
四 夕阳西下
春去秋来，菊花开在血红的夕阳中，艳丽夺目，像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子，而我，老了。
五 断肠人在天涯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回到西湖边祭天。此时，人们看到的，已是一个有些落拓的老朽——我已过耳顺之年。
身后的那个人已跟了我很久。我隐隐能感到一丝杀气，来者不善！我直起身道：“别躲了，现身吧！”
一个少年闯入我的眼帘，看着他的脸，我竟感到如此熟悉。“我父亲叫天净沙！”天净沙？！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天净沙竟然还留有个儿子！
少年的武艺不及我一半，但我早已是身心俱疲。况且，杀手能活过半百的，少之又少，所以此刻我死亦知足！更何况，是该做了断的时候了。
剑光一闪，血雾一片……
萧瑟的秋风中，我倒在飞旋飘落的菊花雨中。我笑了，即使我的笑容很苍白。秋思啊秋思，秋天尽了，春天能会快来么？奄奄一息中，我痛苦地悲吟，然后轰然倒下。
枯藤 老树 昏鸦
小桥 流水 人家
古道 西风 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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