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外婆还没有换上脑退化症。
初中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非常不懂事，特别是和宠爱我的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时候。
我的外婆是一个轻度思觉失调症患者，和家人的关系并不特别和睦，常常和外公吵架，甚至幻想有人要迫害她。外婆唯独对我很是宠爱，在我的印象中，她从没斥责过我，对我总有无尽的包容和爱怜。
上海的那两套房子，一套是给我们家人住的，另外一套是给外婆在心情不好时独处用的。
记忆中的哪个暑假，上海的天气异常炎热，外婆的思维也开始混乱起来，心情总是低落，对凡事都提不起劲。於是，那段时间，外婆总是会在早上过来陪我度过一天，晚上在回去自己的房子那里过夜。
有一晚，我很讨厌她，只想她快快离开好让我和外公两人独处。在几番暗示後，我终於忍不住，直接要求外婆离开。外婆愣了一下，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也就同意了。
她默默整理好衣物，和我们道别後便一人独自走下楼梯。我们家的老房子在六楼，在没有电梯的情况下，她必须在昏暗的灯光下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我听著她的脚步渐行渐远，有些惭愧，却没有做什麼。
过来一会儿，走廊里又传来她的脚步声，她打开门，又一次站在门口轻唤我过去，她从门口谈过头来，说：“囡囡，你要知道外婆我永远都会喜欢你的。”说罢，她塞了点钱给我，转身关上门走下楼梯。
我呆呆地站在大门口，又一次听著她的脚步渐行渐远。泪水沾溼了我的眼眶，我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只能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著门，却怎麼也没有勇气邀请外婆留下。
当时脆弱的她，是多麼希望能和外孙女呆在一起呀！在她混乱的思绪里，她却清晰地知道并能明确地表达对我的感情。
现在的外婆，早已不认得回家的路，家人无时无刻都要在她身旁，她也对我们很是依赖。然而，在她日益恶化的退化症下，她却依然记得对我的感情。每次读到我的信总会默念好几遍，再小心地将信件藏好；每次看到我，她总是笑得合不拢嘴，紧紧地拥抱我。
我多麼希望，那天晚上的我能叫住她的背影，请她留下来，并告诉她：你不用一个人面对夜晚的孤寂和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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