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近过年，我妈的电话也变得频繁起来，话里话外让我今年务必回家，说是有个海归博士回来省亲，她凭借人脉关系，给我争取到初四相亲的机会。说实在的，我对海归博士根本不感兴趣，她却很上心。这不，我正要开门，她又打来，我干脆挂了。
我一进门，我就看见奇峰捧着手机，一定是在打游戏。千万别以为我俩是同居情侣，我们只是纯洁的同租室友。
半年前，同事唐唐扯了红本，从这里搬走了她走后，空了个卧室。我让奇峰在在网上发布招租信息，却一直没人承租。后来一忙，这事就撂下了。
我和奇峰一直相安无事住着，两个单身狗，免不了互怼。奇峰性格偏温和，而我偏女汉子，还算震得住他。
奇峰放下手机，看出我在郁闷，有点幸灾乐祸地问，“过年期间，你妈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白了他一眼，“本小姐哪像你，家里一催婚，就拿房子当借口，还污蔑我们广大女同胞，说什么没房子就没媳妇，亏你说的出口。”
“唐大小姐，我那是缓兵之计，再说了，很多女孩就是很现实，我说的也没错呀。”
“就算没错，这也不是你拿来做挡箭牌的理由。”
奇峰叹口气，“我也头疼过年，可我就是硬着头皮也要回家。姥姥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陪她过年的机会不多了，今年必须回去。”
“你和姥姥感情很深？”
我这么一问，奇峰的话匣子被打开了。原来，他是姥姥姥爷带大的。两年前，姥爷去世的时候，他刚进公司，还在实习期，担心影响转正，愣是没请假，错过了姥爷的葬礼。
“自从姥爷去世后，姥姥话少了很多。说实在的，当初没回去送姥爷一程，我挺后悔的。所以，姥姥在世时，我得多回去看看。她老人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孙媳妇，哎，怕是要让她失望了。”
“别说了别说了，太感伤了。像咱们这些沪漂，哪还有资格提尽孝。”
话题太沉重，我打住了他。
“唐大小姐，我有个绝妙的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馊主意赶紧说。”
“干脆咱俩假扮男女朋友，过年一起回家，这样一来，你不用头疼相亲，我也能让姥姥过个开心年，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当然不答应，这不是骗老人嘛。况且，我这人性子直，平生最做不来的，就是装模作样。
奇峰软磨硬泡起来，一会打感情牌，一会又用糖衣炮弹，最后干脆让我提条件，无论什么都答应。
我听着太聒噪，干脆回房去，关上了门。
奇峰不罢休，隔门喊着，“未来半年的房间卫生我包了，咋样？”
我想让他知难而退，便说：“一年的卫生……还得加上每周一例人广的蝴蝶酥，否则免谈”
“成交。”
我的天，这样的条件他也答应，还答应的如此爽快，这让我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第二天，我厚着脸皮告诉我妈，其实自己有男朋友，过年得先去他家。我妈信不过，非得让我发张照片。我们摆拍了一张情侣照发过去，我妈却撂下一句话，过年回去要考核一下，不达标立马分，博士该见还得见。我也是醉了，没搭理她。
2
大年三十那天，从踏上去奇峰家的路途起，我就有些忐忑，毕竟自己是冒牌的。奇峰倒是想的周到，走之前把一应礼品都买好，还专门给我备了个颈枕，图案是我最喜欢的安琪拉。
下了火车，我踏上了奇峰家乡的土地。出租车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奇峰不知疲倦地向我介绍着这个城市。
“那里曾经是剧团的公开舞台，正月十五会有戏曲演出。有时候，占不到好位置，我闹着要看大花脸，姥爷就把我架在脖子上。”
顺着奇峰手指的地方，我看到一座灰色的高楼，丝毫想象不出一群人看戏的情景来。
从小区门口下车，迎面而来的是奇峰妈妈，满脸堆笑很热情。
“本来是让你爸去接的，谁知他单位有事，车也开走了。索性等他忙完，顺道把你姥姥接过来。”
我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挤出一丝笑。
看得出来，她特意烫过发，卷曲蓬松的短发，好像顶着一团棉花糖。
早上六点赶火车，摇摇晃晃大半天，我有些昏昏沉沉。奇峰倒是识相，带我去卧室休息。躺在陌生的床上，一时之间又睡不着，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有些恍惚。
想想都可笑，我这拙劣的演技，指不定很快就要被戳穿，到时候，看奇峰怎么收场。这么寻思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我睡醒时，屋里已经黑了，外面有电视声。我打了个激灵，翻身起床。抹黑找到把手，打开房门，一股热腾腾的厨房气息迎面扑来。
“醒啦，一路上累的不轻。”说话的应该是奇峰的爸爸，国字脸，抬头纹一道叠着一道。
“对不起，一下子睡的太久了。”
我尽量表现的礼貌一些，这样漏洞会少点。奇峰爸爸挺随和，连说没关系。
我注意到旁边坐着的白发老人，应该是奇峰口中的姥姥。她虽然没说话，却在不住地打量我。
“姥姥，您好，我叫唐娜。”
我主动打招呼。她笑了笑，露出牙来。奇峰和我说过，她已经73了，身体又差，按理说应该是老态龙钟才对。可眼前的老人，丝毫看不出病痛缠身的样子。
我怀疑他之前是故意跟我演苦情戏，只是我没证据。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下套，等着我去钻。
他领我去洗手间，我趁机狠狠拧了他一把。他是真痛了，“啊”了一声。
这一幕被他妈看到，误以为我们在打情骂俏，差点没尴尬死。
3
在奇峰爸妈的特别关心下，年夜饭我吃的小心翼翼。奇峰妈妈不愧是社区工作者，自带八卦属性，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问的我有些招架不住。
奇峰还算机灵，时不时替我解围圆谎。我俩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要是露馅，他一样没有好饺子吃。
奇峰妈姓孟，我称她孟阿姨。她把话题扯到房子上，像是在打保票。
“小唐，趁着今天过年，是个好日子，我就把话说圆了。你们年轻人感情上的事，我不插手。只要你俩是奔着结婚去，我们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房子买了，这你放心。我家就小峰一个孩子，别说在上海，就是在北京，我也能给他买得起一套房。”
我刚夹起一片腊肉，还没送到嘴边，就被噎在了半空。我实在没料到，孟阿姨突然谈起结婚买房，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现在说这个还早。”我搪塞。
“小唐说的对，咱们奇峰还没过人家父母那关呢。”奇叔还是挺通情达理。
“我就是摆明态度，让孩子别有顾虑，让人家家长看到咱的诚意。”
看来，经过奇峰的多次灌输，“先有房，后有妻”的观念，已经深植在孟阿姨心里了。
“小峰，你有女朋友这事一直瞒着家里，我能理解。今天你俩能一起回来过年，肯定是谈的时间不短，彼此都能看得上眼。要说过小唐父母那关，你绝对没问题，我教育的孩子我有把握。”
我承认，孟阿姨这逻辑，还有这口才，我实在无法反驳。只是，她想不到，我俩是假装的。
此刻，我真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烤一样，坐立不安。
奇峰忍不住了，说：“妈，房子的事从长计议，我们还是陪姥姥说说话，不聊结婚。”
我巴不得转移话题，便趁机和姥姥套近乎。她的眼窝子陷进去，好像藏了许多心事。
“姥姥，您看这春晚，花样比以前多了，可我就是没有以前的那种感觉。”
“现在的人，玩的方式太多了，哪还能静下心来看春晚。”
“以前除了电视没别的，所以就觉着有趣。”奇叔插嘴，“记得租房住那会儿，我俩老拌嘴，也就只有看春晚的时候，才能说到一块去。”
孟阿姨听了，挖苦他，“那还不是因为你高风亮节，把房子让给别人，让我们陪你挤在小破屋，憋都憋出气来了，能不吵架拌嘴吗。”
这里面的故事，我当时并不清楚。后来奇峰告诉我，他爸妈结婚后一直是租房。五岁那年，他爸单位分房，论资排辈能分到一套，结果他爸愣是把名额让给了即将新婚的徒弟。为了这事，他妈丢掉多年的贤妻人设，和他爸吵个没完。偏偏他爸又犟又好面子，家里闹翻天，出去一字也不提。
现在这房是分房三年后买的，比当初分的房子要高一个档次。住进大房子，吵架就停了。
齐峰跟我说，“我爸年轻时带点文艺范，挺潮的。我妈就是个迷妹，主动追他。所以，没有分房这事之前，我妈在我爸面前都低一头的。吵了三年架，我妈可是翻身了。”
我能想象出孟阿姨吵架的模样来，可我无论如何也脑补不出来她追奇叔的情景。
4
初一下午，奇峰出去会友，家里就我和孟阿姨，姥姥三人。我一觉醒来，听见她俩在客厅聊天，话题又是房子。我在屋里没出去，侧耳听着。
只听孟阿姨说：“妈，以前你不同意搬过来也就罢了，现在你年龄大了，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要我说，就别守着老房子了。干脆把房子卖了，正好小锋也有对象了，得在上海买房。”
“我那老房子能值几个钱，都不够上海一套房的首付。”
“多少都是个添头啊。妈，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小峰能在上海立足，那也是青出于蓝，给咱家长脸了。”
“反正我不同意卖，小峰是你儿子，你们两口子想办法，别打我那老房子的主意。”
“小峰是我儿子，可他也是你外孙呀，他从小就跟你和我爸亲。”
“我疼小峰，可我那房子比外孙更重要。”
“妈，咱得往前看，不能老是留恋过去。我爸走了都两年了，也该放下了。”
“我都是大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还往前看看啥，我只能往后看。越往后看，我越舍不得那房子。”
姥姥好像生气了。我听到外面有声响，紧接着，她就声称要回去。
闻言，我赶紧跑出去，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可姥姥打定主意要走，已经动手往身上裹大衣了。
恰好这时，奇叔回家了。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姥姥命令送自己回家。姥姥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奇叔只能跟着。
孟阿姨在门口站定，嘟囔着，“妈，你说你，有福不知道享，搬过来我伺候你，怎么也比一个人住着省事吧。”
姥姥还是走了。
我真是悔到肠子青，当初就不该被奇峰蛊惑，做什么假扮情侣的荒唐事。本来我是为了躲避相亲，没料到，卷进家庭琐事里，头反而更大。
5
奇峰回到家，带着酒味。看到家里有些冷清，便问起姥姥。孟阿姨也不遮掩，直言姥姥生气离开了。
奇峰一听，仿若酒醒。“妈，你怎么能这样。我以前那些话都是和你开玩笑，你看看，我没有房子不也找着对象了吗。”
“小峰，跟你那些话没关系。你还小的时候，咱家什么状况你记得吧。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没房子。这结婚没房子，就像走在雨里不打伞，会淋成落汤鸡的，日子也过不好。”
说实在，以前我还真没想过，如果将来的另一半提出结婚，却没有房子时，我会不会介意。此时，孟阿姨这么一说，我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我敢断定，当真爱来临的时候，我一定不会计较有没有房子。
孟阿姨作为过来人，以她自己的经验判断，没有房子会影响婚后生活的和谐。可是当初，她不也一样在奇叔没房子的时候，主动追他，死心塌地嫁给了他。在爱情面前，女人向来都是飞蛾扑火的。
听他妈这么说，奇峰表态，“买房的钱，我会自己努力挣，你和我爸能添多少算多少，我绝无怨言。别为了我，伤了姥姥的心。”
不知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还是说的太激动，奇峰的脸开始泛起红晕。
这家伙说的话，让我对他有些刮目，平时啰哩啰嗦的，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挺有担当。
“结婚和房子这事，每个人的观念都不一样，并不是没有房子就一定过不好日子。”
奇峰接着说，“比如唐娜，她就一点不计较有没有房子，对不对？”
怎么听着像是给我下套，我索性演戏演彻底。
“是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不担心小峰以后受气。”
我抿了抿嘴，浅笑不语，自己都觉得尴尬。
“不过啊，话虽如此，可房子还是得买。我是受过没房的苦，决不能让你俩走我的老路。你姥姥那里，我继续做工作，老人嘛，思想比较顽固，得慢慢疏导。”
看来她还是没放弃卖姥姥的房子。我看着电视，一时无话。
晚上，和奇峰独处时，他提议明早去看看姥姥。毕竟，事是因我俩而起。
“唐娜，我问你件事。”
奇峰躺在双人床一侧，裹着自己的被子，暗地里问我。
“有话快说，我要睡了。”
一阵窸窸窣窣，他侧过身来，面向我，隔着一米宽的空当。
“啥事啊，婆婆妈妈的。”
“就是……算了，先不问了，很快你就会知道。”
“真没劲。”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没多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我俩来到姥姥家。这是一幢典型的八九十年代的楼房，灰色的墙壁上，嵌着一张张小窗户，给人老掉渣的感觉。楼道门敞着，踏上楼梯才发现，梯级或大或小都有破损，一不留神就可能踩空。
奇峰敲了几下门，不见回应。还好，临走时孟阿姨给了我们钥匙。奇峰轻轻打开门，里头立刻飘出一缕歌声来。
我俩对视了一下，抬脚进去。进门是一道狭窄的玄关，我跟在奇峰后头走了几步，才到达左手边的客厅。
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我。（小说名:《与房子有关的爱情》，作者：那个祥子。来自：每天读点故事，看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