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7-08
文/歳月
如果世界上有人工智能的话，我是说智能，而不只是人工。
从记事起，我的爷爷好像就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和我们坐在一桌上吃饭时，从来不会动碗筷；夜晚，也没有老人的鼾声。有那么一次，我半夜三更醒来，好奇地走到爷爷的房门口，透过半掩着的门，看到爷爷就那么静静的躺着，安静的不真实。
爷爷有个习惯，他特别喜欢听收音机，或许是因为可以足不出户就能通晓天下，但每次奶奶在家，他都会偷偷把收音机藏起来，不被奶奶发现，就好像小时候背着爸爸妈妈偷看电视机。
长大后，父母才对我透了口风。爷爷去世那年，我才刚出生不久，怕奶奶自己一个人生活太孤单，抱着试试的心去定制了一个人工智能机器人。他从表面看不出是人工智能，与本人有百分之八九十的还原度，生活习性兴趣爱好如出一辙，连喜欢听收音机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奶奶年轻的时候，脾气不是太好，隔三差五的跟爷爷小吵一架。每次吵架爷爷都默不作声，听着奶奶的指责，或者拿着收音机出去走走。他知道奶奶刀子嘴豆腐心，有些气说出来过会就好，等奶奶说完了解气了，好言几句，两个人再坐下来分析问题。
我一直觉得这种相处模式是极好的。
日子继续着，有那么一次，爷爷奶奶发生争执之后，爷爷依旧没有做过多的说辞，拿起他的收音机出了门。爷爷喜欢听收音机，也许广播里的戏曲或电台能将人带到另一个世界，排解不好的心情。
爷爷出门很久还是没有回来，奶奶慢慢的气也消了，心里开始有些担心，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奶奶无从联系爷爷，就只能在家里默默的等，只是一直都没等到爷爷回家。
是收音机救了爷爷。当有人发现坏掉的井盖和掉落在下水井旁白的收音机时，立刻将爷爷救了上来，只是太迟，爷爷还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奶奶唠叨的世界。
但奶奶说，收音机害了爷爷。奶奶说是收音机夺走了爷爷的生命。
“小曦，把耳机摘下来。”有时我陪着奶奶在街上走，奶奶总会不许我听歌，“走路就专心走，不要分心。”
“哎，好。”
我知道这都是爷爷去世的缘故。
后来家里将信将疑地给奶奶买了人工智能爷爷，一向不接受手机电脑之类新科技的奶奶，答应的倒是很爽快，和人工智能一起生活，一住就是十几年。
奶奶八十四岁的时候得了肝癌，查出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医院下了病危通知。那天之后，爷爷成了奶奶的全职护工，也许是人工智能也不会疲劳。
“哎，1605病房2床的那个老头儿你知道吗，每天精神头可足了，住院以来一直都是他照顾他家老太太，打饭陪床都不需要儿女来。”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儿吧，我知道，可惜的是老太太没多长时间了。那老太太肝癌，晚期，最多两个月。”
有时候去医院陪奶奶的时候，能在走廊听护士们讨论爷爷，夸奶奶好福气。每当听到这，我总会想如果奶奶去世了，一定会和爷爷葬在一起吧，那这个人工智能爷爷还会不会留在家里。
“小曦来啦。”我推开病房门，靠在床头靠枕上的奶奶看见了我，和以前一样招呼我过去。
“嗯嗯，周末来看看您。”我走过去，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爷爷呢，不在？”
“他去食堂买饭了。”
“哇，那我要蹭饭，今天也没什么事，下午陪您聊聊天。”
“好，好，来就好。”听到我要待的久一点，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些。
“您今天精神头可好啦，”被奶奶握着的手感受到了一丝力量，“看来不久之后就能出院了。”
奶奶不说话，只顾着笑，像是心里有什么开心事。
窗外的阳光柔柔的，投到病房冰冷的地板上，给地板附了一层温度。我摸摸奶奶病床上的棉被，暖洋洋的像是混进了太阳的味道。
“小曦，你对你爷爷有印象吗。”
“上星期刚见过怎么会没印象啊。”我笑着说。
“我是说亲爷爷。”
“也许，有点吧，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而且当时悄悄葬了，爸妈也没告诉我。”
“我最近一直在想啊，年轻的时候少对你爷爷发火就好了，这样你爷爷应该不会那么早去世。”
“奶奶你的脾气已经很好了，你看你和爷爷现在这样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刚刚来的时候护士还在夸你有福气。”
“有时候吧，再也得不到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奶奶拍拍我的手，像是告诫的样子，“小曦，你以后要善待珍惜自己的人。”
“我懂，就像失去了才会珍惜那样的道理。”
正巧，爷爷提着几盒饭回了病房，他穿着一件有些泛黄的白衬衫，松松垮垮的有些不太成形。“钟曦也在啊，”爷爷总是这样生疏的叫着我的大名。
“嗯，来看看奶奶。”
交谈被突然终止，我站起来帮着收拾床头桌，也没有继续交谈的契机。爷爷把买来的饭摆在床头桌上，我看到全是奶奶喜欢的菜，如果爷爷还在的话，对奶奶一定也是极好的吧。
探望奶奶之后的第三天，我在学校里意外的看到了爸爸。
“你奶奶去世了。”在车里，爸爸这样对我说。
“什么时候？”
“昨天。”
我想，如果是小时候，我听到奶奶去世一定会哭吧，可是现在却一点也哭不出来。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奶奶的午后，温柔的阳光和她衷心的笑，也许那个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自己要去和爷爷见面了吧。如果家人去世心里有些许高兴不犯法的话，我一定会替奶奶高兴的。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好难过啊。
我别过头，朝着车窗的方向悄悄掉了几滴眼泪。
回到家后，家里持续地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我看到爷爷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一边，脸上说不清是难过还是严肃，只是手紧紧地攥着，放在大腿上，有点危襟正坐的样子。
家里人商量，奶奶去世后就停用人工智能爷爷，送回厂家回收。就在他们回家准备将爷爷的数据清空时，注销键却怎么都不管用了。
有那么多天，爷爷自己一个人那样的坐着，有时候向后靠着椅背，有时低下头想着什么，直到奶奶出殡，他才离开摆放奶奶灵位的那间屋子。家里人也找不到停用爷爷的办法，就想，要不就让他一直这样运行下去吧。
奶奶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管着爷爷听收音机，但爷爷却再也没听过收音机，也没有见他拿出来过。
很快到了奶奶的头七，这是魂魄返家的日子，家里人给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之后必须回避，如果让魂魄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便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家里人很担心爷爷，计划着如果爷爷自己不回避就把他抬走。
但那天中午，爸爸告诉我爷爷自己停用了。
我急匆匆的赶回家，看到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我突然哭了，家里人受到气氛的感染，有的也开始抹眼泪，妈妈拍着我的后背将我抱在怀里安慰我。头七是魂魄归家的日子，爷爷一定是怕奶奶回家后看到他，就不想走了，这会影响奶奶转世投胎。
说明书上说，确认是否注销成功要看手掌是否平摊开，就像人去世后，所有力气都抽空那样。
爷爷紧握了那么多天的手终于松开，平平地摊在床上。我看到手心里安静地躺着一枚金戒指，我拿起戒指，戴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原来这么多天一直不肯放开的，是最初的承诺吗。
奶奶头七之后，爷爷真的再也没有醒来。家里人收拾了爷爷的衣物用品，准备火化掉。我趁着爸妈不注意，偷偷把爷爷的收音机拿了出来，藏到自己房间。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我觉得，收音机是爷爷宝贝的东西，一定要跟着爷爷到最后才好。
没过两天，爸爸联系了厂家，准备把爷爷送回厂。我向家里拦下了将人工智能爷爷寄回厂家的任务，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等待快递小哥上门收快递。
我想亲自送爷爷走。
“爷爷，你知道吗，奶奶不愿意让你听收音机是因为她心里愧疚，害怕再次失去你。”我抠出收音机的电池，按下播放键，塞到他的手里，“十几年来，她一定每天都在想你。”
在合上箱子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瞟到了他眼睛上的泪珠。
人工智能也会流泪吗。
快递小哥很快地按响家里的门铃，我知道我要和我的爷爷永别了。
我注视的那个箱子被抬起来，慢慢的，一点点的挪向快递车，就在最后一点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时，我的眼睛仿佛蒙上了氤氲的雾气，睫毛上挂着青翠的泪珠。
我记起见奶奶最后一面时她说的话：“要善待珍惜的人”。
失去之后才会珍惜这样的话，事后讲一定永远来不及了。如果再来一次，我是说如果，奶奶一定会如爷爷珍惜奶奶一样珍惜他吧。
大概就像初识的日子，那天下午阳光很好，你骑着单车，穿了一件白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