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的云南,要获得一种史蒂文森所谓“冬天的心境”很不容易,要见着“在冬天,乌鸦和雪”这类实况,得往北方走,越过许多绿色的峡谷和永不结冰的大河,一直到进入北纬25°的附近。云南的冬天没有通常诗歌所惯写的某些冬天意象,在这里,冬天这个时间概念所暗示的只是一种教科书上的文化,
一个云南口音的罗曼蒂克小诗人幻觉中的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一个来自外省的漫游者所讲述的关于暴风雪和蓝胡子的传奇故事。在云南,“冬天”这个词和正在眼前的具体事物无关,它甚至和棉袄、围巾这些北方的抢手货无关。
一片叶子的落下就是一次辉煌的事件。它忽然就离开了那绿色的属性,离开了它的“本质”,离开了树干上那无边无际的集体,选择了它自己内在的、从未裸露过的深红或者褐黑。它落下来,从本该为世界所仰视的地方,落到会被某种践踏所抹去的地方。它并不在乎这种处境的变化,它只是在风来的时候,或者雨中,或者随着一只鸟的沉浮,一匹兽的动静,
在秋天或者夏天,在黎明或者正午,在它自己的时间内,这片树叶忽然就从那绿色的大陆上腾飞而起,像一只金蝶。但它并不是金蝶,它只是一片离开了树和绿色的叶子,它并没有向花朵炫耀自身,进而索取花粉的愿望。
在云南冬天的树林中,心情是一种归家的心情。生命和死亡,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各有自己的位置。在树上的并不暗示某种攀登、仰视的冲动;在树下的并没有被抛弃的寂寞。在这美丽、伸手可触的林子中,唯一的愿望就是躺下。
躺下了,在好日子,进入林子深处,在松树叶或者老桉树叶的大床上躺下,内心充满的不是孤独、反抗或期待,不是忍受,而是宁静、自在、沉思或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