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角轶事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7
相亲角轶事

□  湖  山



周五晚上,我接到一位女士的电话,她约我明天来相亲角见面。

打来电话的是弟妹子英,她絮絮叨叨地向我倾诉,说儿子安安太不像话,一个三十出头的剩男,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看到同学结婚他也不着急,对婚姻大事无动于衷,完全没有一点危机感,简直就是在浪费青春。她说她看不下去了,要求我和她同心协力,到相亲角去替安安相亲。

星期六上午,我和子英来到人民公园。从公园的北门走进相亲角,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完全没有想到,这里相亲的场面如此壮观。偌大的人民公园里,到处都是征婚广告,到处都是相亲的人群,就像过年赶大集一样热闹。众多的婚介公司,占据了相亲角的最佳位置,地上一排排摆放的,树上一排排悬挂的,都是他们发布的征婚广告。

我忽然发现,这里的相亲主角,并不是那些未婚男女,而是未婚男女的父母。他们并不信赖婚介公司,更愿意自己亲力亲为,给子女牵线搭桥当红娘。随着人群往里走,每一条道路的两边,都立着很多撑开的折叠伞,五颜六色的折叠伞曲折延伸,一眼望不到头。每一把伞上,都别着一张相亲贴;每一把伞后,都坐着一位相亲的父母。父爱母爱的倾注,使这里的白发相亲,成为了上海一道别样的风景。

五花八门的相亲贴,内容大同小异,每一张相亲贴上,都是一个真实的社会人。他们的年龄、学历、籍贯,户口、住房、职业,都写在一张白纸上,成为相亲不可或缺的要素。每一个相亲要素,都对应着具体的征婚条件,形成约定俗成的相亲门槛。没有上海户口,没有上海房子,没有稳定工作的,属于相亲角的“三无产品”,至于那些年龄大、长相差,离过婚的,就直接划入了“相亲黑五类”。

这儿的相亲对象,主要是那些80、90后,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属于大龄的剩男剩女。他们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少还是有留学经历的海归,硕士以上学历的征婚者,几乎占了相亲角的一半,简直就是一个人才市场。成千上万的征婚者中,女生的数量远远多于男生,据说这里的男女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一比十。这种女多男少的现况,对于侄儿安安的相亲,可谓占尽了性别优势。

子英约我来的一个目的,就是帮安安拟一份相亲贴。对于相亲贴的撰写,子英极为重视,她要求我用160个字左右,把安安的征婚条件,言简意赅的表达出来,而且当晚必须完成,明天上午正式开始相亲。



可我担心的是,子英的做法有点独断专行,没有征得安安的同意,就擅自决定代他相亲,这种一厢情愿的做法,往往会好心不得好报,容易引起孩子的抵触。

也许是杞人忧天,晚上子英打来电话,电话里腔调有点激动,他告诉我安安同意了。不过他有一个条件,就是只找上海女生,不找外地女生,他认为只有找个上海女孩,才能更好地融入上海。接完子英的电话,我开始替安安写相亲贴,外甥女伊伊走了进来,她看了我写的纸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我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两个孩子应该一视同仁,于是我就问伊伊:“你如果同意的话,我也替你写一张相亲贴,明天一起带到人民公园去。”伊伊一听我这话,立刻就不高兴了,她黑着脸对我说:“舅舅你别给我整这事,现在优质的男生,还用得着去相亲角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立刻就此打住,再也不敢吱声了。



星期天上午,我和子英早早来到相亲角。我从包里拿出相亲贴,相亲贴一式两份,一份是电脑打印的,另一份是毛笔书写的。子英接过相亲贴,认认真真阅读,逐字逐句推敲。她说相亲贴写的很好,内容简明扼要,分寸把握得当,征婚要素齐全,字体大小适中,足以见得我是用心良苦。子英选用了手写的那份,她说这张相亲贴,字体写的相当漂亮,比电脑打印的那份好,可以当书法作品来欣赏,也更能体现家长的文化素质。

子英带了几张照片,照片显然是精心挑选的。有安安的生活照,也有他教学的工作照,有近距离的特写镜头,也有站立的全身画面。这几张照片从不同的角度,展示出了一位年轻帅哥的光辉形象,很能吸引女生家长们的眼球。

我们在相亲角见缝插针,支起一把粉红色的折叠伞,在伞上摆放安安的相亲贴,然后坐下来静候天赐良缘。安安的条件,放在整个相亲角,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211大学硕士毕业,有上海户口、有上海住房、有体面的工作。31岁的年龄,对于男生不大不小,加上他长相一表人才,相亲应该不会很难。我们刚坐下不久,就不断有人朝这边走来,他们来看相亲贴,来与子英搭讪攀谈,来主动推介自己的女儿。由于安安有言在先:长得不漂亮的不要,年龄偏大的不要,不是上海女生不要,于是一拨拨的人来了,一拨拨的人又走了,原来这三条红线一划,选择的范围就缩小了一半。

相亲是双向选择,你要挑别人,别人也要挑你。上海人有排外的恶名,地域歧视在相亲角展现的淋漓尽致。你觉得你条件不错,你觉得你卖相蛮好,你觉得你现在是新上海人,可是许多人一看你是外地籍贯,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有的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阿拉小姑娘不找外地人。”

真实的情况,并没有想像的那么严重。大多数的上海人并不排外,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人是否优秀,婚姻生活是否幸福,跟他是哪里人并没有多大关系。那天午后,情况明显好转,前来相亲的女生家长,大都是当地的上海人。如果碰到上海爷叔,交谈会简单直接,倘若碰到那种老精明的上海阿姨,就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侬的儿子工资几钿、奖金有多少?抽不抽香烟,吃不吃老酒?尤其是谈到了房子,问题就特别的多,因为上海一套房子很贵,所以必须弄得清清楚楚:侬小人房子在啥地方、是新房子还是老房子、是一房两房还是三房、现在还要不要还房贷?房产证上写几个人的名字、父母是不是也住在一起?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就能问出十万个为什么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双方的父母有交流,就能为子女创造机遇。夕阳西下时分,子英已经收到了五张纸条,纸条上联系方式各不相同,有人留的是电话号码,也有人留的是孩子的QQ。第一次试水相亲,我们总算是没有空手而归。



那天晚饭过后,子英向安安传递了相亲信息。安安拿着那五张纸条,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开始逐个与女方联系。联系的过程有点滑稽,先是安安打电话,回绝了三位大专学历的女生。然后他又再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女生的母亲,母亲把电话交给女儿,女儿拿过电话之后,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我的恋爱我作主!”,吓得安安赶紧掐断了通话。碰了钉子的安安,坐下来打开电脑,又跟最后一位女生开始了网聊,他一边聊天一边笑,看上去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最后两个人在网上约定,明天晚上在徐家汇见面。

从网聊到见面,少了一层隔阂,多了几分真实。就在他们迎面相遇,目目相视的那一刻,彼此都有点出乎意料。安安瞧见这位身姿绰约,五官端庄的姑娘,顿时就有了“君子好逑”的感觉。姑娘更是没有想到,前来约会的男生,是一个气质儒雅,英俊潇洒的帅哥,脸上也流露出一见钟情的羞涩。女孩是国企的会计,安安是中学的老师,职业似乎也不相上下。互有好感的两个人,在徐家汇公园散步,他们说说笑笑,暗送秋波,安安一口流利的上海话,使彼此的交流愈发热情真挚。从不撒谎的安安,毫不隐瞒地告诉姑娘,自已现在还是人事派遣。姑娘显得十分稳重,尽管她对安安心生爱慕,但却非常在乎他的编制性质,于是一句坦诚的大实话,使聊天的气氛急转直下。姑娘刻意地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安安已经知道,这是女生的委婉拒绝,但是他依然表现的很绅士,坚持打车把姑娘送回了家。从此安安的影子,一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第一次相亲无果而终,我和子英准备再进相亲角。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又来到人民公园,在路边支起那把红伞,别上安安的相亲贴,坐等着女生家长们的光临。那天天气很好,相亲的势头也很好,到了下午四点半钟,子英已经收到了十张纸条,于是她决定收工回家。

子英的丰收,引来了旁人的羡慕。边上坐着的两位阿姨,都是来为女儿相亲的,辛辛苦苦了一整天,几乎是毫无所获。尤其是那位江西阿姨,风雨无阻地蹲守了半年,女儿至今没有谈上对象。比她更为执着的,还有一位老潘大叔,在相亲角坚持不懈了五年,儿子仍然是一个老光棍。据说他的儿子有点神经质,自身条件非常一般,却要找那种颜值很高的美女,总想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非要折磨白发苍苍的老爹。

对于子英带回的信息,安安又进行了一番筛选,首先被他剔除的,就是两名外地女生。他的这个举动,令子英很不高兴,她说这两个女生,无论是自身条件,或者是家庭背景,都可以说是相当的不错。然而安安就是一根筋,坚持非上海女生不娶,气得子英拂袖而去。安安拿着那些纸条,挨个地打电话联系,安排与女孩子约会。约会一场接着一场,整整忙活了一个多星期,也化掉了他一个月的工资。



安安十里挑一,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女生。女生的小名叫彤彤,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两个人都在虹口区上班,而且住在虹口区的同一个街道,相距大约只有两站路。近在咫尺的便利,使他们的交往日益频繁,自从认识了彤彤,安安就像变了一个人,晚上很少宅在家里,双休日也是早出晚归,恋爱似乎成了他的业余工作。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会让安安如此的迷恋?

过了不久,我从南昌回到上海,安安带着彤彤到古美来看我。彤彤给我的最初印象很好,她面容清秀,皮肤白皙,言谈举止大方得体,有那种典型的海派女生气质,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家碧玉。我留他们在家吃饭,刚刚吃完饭,彤彤就抢着抹桌子洗碗,显得十分的乖巧伶俐。

恋爱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双方的家长终于见面,商量儿女的婚姻大事。女方家长通情达理,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子英夫妇也很好说话,于是两家人一拍即合,敲定了结婚的日期。婚房的装修,由彤彤的父亲负责,爷叔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尽管装修由男方出资,但他决不铺张浪费,令子英感到非常放心。

婚房装修期间,安安住到了彤彤家,俨然成了人家的准女婿。就在好事将近的时候,形势发生了逆转。彤彤突然提出,要在房产证上加名,如果不同意就只能分手。子英自然不肯答应,安安也完全不知所措,于是彤彤公开摊牌。就在一个星期之前,她那位前男友的母亲,亲自到单位找过彤彤,郑重其事地作出承诺:只要彤彤与她的儿子复合,房本上就会加上彤彤的名字。听到这个消息,我劝子英退让一步,成全安安的婚事。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即使子英答应她的要求,也挽救不了这桩婚姻。原来看似挺好的彤彤,一直在脚踩两只船,这边在跟安安恋爱,那边又在与前男友来往,只是安安傻乎乎地蒙在鼓里。她的那位前男友,虽然其貌不扬,五短身材,但是要论其他的条件,安安明显处于劣势。人家是地道的上海人,父母是政府机关的官员,自己是高收入的建筑工程师,年薪至少是安安的两倍。如果要论感情,安安就差得更远,他们在大学恋爱了三年,只是由于男方家长的反对,才被迫暂时分开。现在男生的母亲主动撮合,而且开出了很好的条件,彤彤自然想要嫁的更好。

尽管安安苦苦哀求,恋恋不舍,但彤彤丝毫不为所动,表现的十分果断坚决,她不跟你拖泥带水,也不留给你半点念想,她很直白地告诉安安:“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



一场功败垂成的婚恋,对安安的打击很大。每天下班回家,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他和彤彤的照片,时而失声痛哭,时而坐着发呆,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这不是他第一次失恋,他在大学也谈过一个女生,毕业后不到三个月,那位女生就另有新欢。那个时候,他也非常痛苦,但却比现在平静理智,不会这样萎靡不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对彤彤用情太深,以至一时难以自拔。

他开始怀疑相亲角,认为这种相亲根本就不靠谱。他恨彤彤玩弄感情,把他当作一只备胎。他恨自己学坏了专业,也选错了职业,收入拼不过人家。他甚至后悔来了上海,认为这个地方太世俗,一切都可以当成买卖。他觉得在上海结婚太难,不到洞房花烛夜,随时随地都存在着变数。他用电脑游戏来发泄,一玩就是大半夜,一玩就是一整天,谁跟他说话也不搭理。

看到安安这样变态,子英天天以泪洗面,生怕儿子会闹出精神病来。听说这种情况,我也感到十分揪心,特地跑到虹口来看安安。听见我的声音,安安毫无反应,仍然在房间里玩游戏。我想好言相劝,已经无济于事,对安安必须要响鼓重锤。我使劲地敲开了房门,看见他一脸憔悴的样子,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忍不住一顿严厉训斥:“我真是看走了眼,原来你是这么脆弱,这么的没有出息,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半痴不颠,你这样卖惨是要演给谁看哪 ?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给我振作精神,勇敢面对,重头再来,大上海美女遍地,大丈夫何患无妻……”

简单粗暴的训斥,就像是以毒攻毒。昏昏噩噩的安安,渐渐地开始清醒,也渐渐地恢复了常态,他终于想明白了:像这样婚前分手,总比结了婚再离婚要好。旧的一页已经翻篇,新的生活重新开始。他不再恨命,不再恨上海,也不再排斥外地女生,他开始相信缘分,认为一切自有上天的安排,他也不再诅咒相亲角,他需要借助这个平台,尽快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个姻缘。



冬去春来,相隔一年半时间,我和子英重返相亲角。这里依然是人头攒动,依然是热闹非凡,人群中有许多的熟悉面孔,江西阿姨还在路边守候,老潘大叔还在一如既往地坚持。子英再次撑开那把红伞,再次别上安安的相亲贴,坐在路边等候天赐良缘。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记不清收了多少张电话号码,也不知道联系过多少个女生,反正一次相亲不成,我和子英就继续坚守,就像电视剧《渴望》里所唱的那样:茫茫人海,到处寻找,一息尚存,就别说找不到……

忽然有一天,桃花运从天而降。一位似曾相识的爷叔,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子英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姜勤的父亲吗?就是在徐家汇跟安安约会的那个。爷叔说他的女儿挑三拣四,到现在还没有谈成一个,听说我们又来了相亲角,女儿特地要他来问问,安安现在转正了没有。子英告诉姜家爷叔,安安早就转正了,现在是正式编制的中学老师了。一段消失已久的情缘,就这样意外的失而复得了。

回到南昌九个月后,安安和姜勤给我发来了结婚请柬。收到他们的请柬,我兴奋的彻夜难眠,安安终于脱单了!十天之后,我从南昌赶到上海,专程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婚礼在黄浦江畔的一家酒店举行,在喜庆的乐曲声中,我目送着两位新人,手挽手地走进婚姻的殿堂,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忙于操持婚礼的子英,举起酒杯来到我的面前,她满心欢喜地对我说:“大哥,我们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一年后,小宝宝降生,子英又要忙着带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