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齐物论》之风世界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7
推荐编辑:缕缕芳香

推荐理由:作者在剖析《齐物论》过程中引经据典,阐述了宇宙之理和人事之理。本文条理清晰,语言流畅,充满文雅的书卷气。

寒露之后,阴雨霏霏,风也明显凉了很多。

风,是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自然现象,气象术语讲,特指空气在水平方向的流动。

关于风的体验,平静时是“风平浪静”,风起时是“风生水起”,风小时是“风吹草动”,风大时是“风云变幻”,每一个“风”字都对照一种情境,甚或心情。

古人咏诗也喜欢借“风”,譬如王昌龄在《塞下曲·饮马渡秋水》中用了比喻:“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曾巩《咏柳·乱条犹未变初黄》则很夸张:“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

然后,循着写“风”的文字溯风而上,我却看到这样一段奇绝的文字:

这段话来自《庄子·齐物论》,作者庄子。庄子是谁?让我们跨过两千多年的历史长河,近距离看看这位先秦时期的大家。

先秦诸子,孟子、墨子、韩非子等,所著文章都不少,观点也明确,大多是在表达一套改造社会的纲领——包括详细的推因、方法、过程甚至结果,穿插其中的修辞和故事,主要是为了增加说服力。

但庄子是个例外,这位楚国贵族的后裔,却不应同宗楚威王之聘,一心向往大自然的自由和闲适,所写的文字散发出强烈的自我意识,是个专注于思考和感知自我的人。

庄子的《齐物论》,特别被人们称道和关注的,是蕴含其中的深刻思想。“齐物论”包含“齐物”和“齐论”两个意思。庄子认为,世间万物包括人的品性和感情,看起来千差万别,其实归根究底并无二致,没有是非、美丑、善恶、贵贱等的分别。庄子老先生还认为,人们的各种观点和看法,看起来千差万别,其实与“齐物”一样也是齐一的,即没有区别啊。

大学者章太炎说:《逍遥游》讲自由,也就是说破掉束缚,返回自在;《齐物论》讲平等,也就是万物的平齐。这种观点放在今天看,都让人吃惊和震撼,放在古代,估计是没几个人能懂,也不功用,所以他反而不如其他些受当时君王重用的诸子有名。

当然,后人认为,“齐物论”的思想也有片面之处,因其内涵复杂,这里且把思想这个深邃的话题先放一边,今天主要讨论一下庄子文字的文学之美,以及他开创了哪些传达感知的文字方式。

《庄子》的字与大自然息息相关,由物及人,由人及世界,最后又回到人与物的关系或者人与人的关系,构思精妙,语言好到了极点。

庄子不愿为当权者效力,但却受贫穷所困,曾经四处借粮无果。当然,这完全无法束缚住他那颗向往自由而想象力极为富丽的心,在多年对自然、对他人、对当时所处环境的不断观察和思考中,他积累下很多特别的人生体验、感悟,并以精彩命题和故事的方式整理成篇。关于《庄子》的作者是否真为庄子也是一个悬案,后人一般认为这是集合了庄子自己思想(主要体现在《内篇》)及庄学后人整理的篇章。

回到“风”上,为何说这一篇从文学表达上是传达感知的精妙篇章?前面已经说了形容风的种种华辞,但在这篇文章面前都相形见绌。

文章一开篇,就谈到关于风的意象,庄子是怎么说的呢?

风在《庄子》里是一种常见的意象,被庄子随手拈来,用在各种场景,带入各种情感。

比如《逍遥游》篇里的“海风”,《齐物论》,也就是目前我们正在看的这篇,则提到了非常有意思的孔风。

这种风当然不是一句“风来了”或者“风很大”就带过去了,它千变万化,如同精灵一般悠游在天地万物之间。

文学情境,自古就承载着最重要的通感功能,将人的思维带入到文字所渲染的世界。譬如《易水歌》中提及的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这里,因为有了一个“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情境,所以,本来没有半分人类情感的“风”,也多出了一种惨淡壮怀的感觉。

然而,《齐物论》这篇又有些蹊跷,写“风”,没有直接迎“风”,作品写的是南郭子綦先生和弟子之间的一段对话,关于“风”的描述就夹杂在这段对话里,我们试着用现代白话来感悟一下当时的情境:

话说南郭子綦先生,依着几案而坐,仰天呼吸吐纳。

伺立一边的弟子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形体固然可以像朽木,心灵怎么也能像死灰一样?今天依着几案的你,和昨天的你有些不同?”

注意话题的起始,来自弟子的两个比喻:形体固然可以像朽木,心灵怎么也能像死灰一样?

朽木是什么?没有韧性,一碰就可能断折。死灰又是什么?当然是逐渐沉寂的尘灰,几乎达于静止状态。

子綦先生的回答很简单,说,“你提的问题很好。吾丧我。”

“吾丧我”是什么状态呢?“吾”和“我”在先秦时基本都是第一人称代词,但在这儿,在庄子的刻意使用下,两者分别代表不同的意义。“吾”是自我存在的状态,“我”是代表关于存在的意识,“丧”的翻译很有意思,有说忘记,倾向于沉浸情境的被动;有说抛弃,突出主观要求改变的主动性。

在物我两忘的时刻,“抛弃”和“忘记”,其实都指向一件事——即过去那些破碎、狭隘、偏斜的执念,让自我降低到朽木和死灰那样的状态,没有思想的樊笼,内心归于道之所指的“空寂”。

表面上看,庄子说的是放下自我,但换个视角看,正是因为他觉察到了自我。

子綦先生接着问:“你听过人籁但没听过地籁,你听过地籁但没听过天籁,是不是?”

后面他的解读便是本章精彩所在。

当然,庄子如此浓墨重彩,是为了承载蕴含其中的玄妙思想。但客观上,却让“风”这种自然现象,在文字的运用中,变成了一种文学意象。

随着视角的转换,庄子逐步将“风”引入谈话的正题。

这番关于风的叙述,从虚转实,引入了“籁”的概念。

我们都听说过“天籁之音”,泛指自然界的种种声响,譬如风声、雨声、鸟声、流水声,甚至虫鸣声,均带着自然界的神秘韵律,穿过耳膜直击心弦,动人心魄。

在古时,有“三音”的定义。音律之声有三音:古琴之音为天籁,土埙之音为地籁,昆曲之音为人籁。

另外,不事雕琢、浑然天成的好诗文,也被称为“天籁”,这里是将不刻意的自然之趣,迁移到文字中产生的美感。

籁,是指从孔洞发出的声音。子綦为何从“籁”字说起?因为人有七窍,鼻子正是其中之一,一呼一吸之间譬如风从鼻窍穿过。此篇庄子从子綦吐纳起笔,与鼻息息息相关,这里,自然而然转向一脉相承的“籁音”,并由“籁”的原意延伸到各种孔洞,于是有了以下这段著名的言辞。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 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 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

简单理解其中的语境即:子綦说:“大地发出来的气,就叫做风。不发作则已,发作起来,亿万的孔窍都开始怒号。山林里高下迂回的地方,百围大树的空洞”,都开始发出轰鸣。

下面便是一系列关于风——穿过各种孔洞的声音的描摹,“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

这里,作者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列出了一大段短促的并列比喻,从人体之窍到日常有孔的器物,说风吹过,发出各种不同的声响,有的像水流,有的如响箭,有的似哭嚎,有的若呐喊……种种不同的比喻,把我们带入一个“声尽其妙”的世界。

庄子这种铺排,后来,我们在很多辞赋作品中都能看到相似的英姿。

让我们赞叹的是,作者笔力纵横恣肆,各种声响信手拈来,细品,却又并不是脱离现实的“幻想”,不论是人体之窍还是有孔的器物,以及如水流、响箭等等的声音,均来自对生活和大自然的深刻观察和体验。

倘若一种孔洞是一个空间,我们身处其间却两眼紧闭、两耳闭塞,又如何能听到外界的声音?自然更加无法感受和比较各种声音的不同。

作者没有一处深入笔力探究,反之,也告诉我们观察事物需要更宏观的视角。他的观察如此细腻,意境又是如此悠远,几乎占尽了风的多样性和空间性的极限,后人再写风,很难超出这种格局和洞见。

庄子这篇写风的意义,在于他在哲学上发现了个体的自我,在于起笔了传统文化的典型抒情方式—— 将个体情感带入自然现象中,又用精彩的文学手法将个人的感知表达出来。

那么,这些个体的情感具体指什么呢?

一次有意思的聊天,庄子把风写得如此气象万千,目的不是为了赞扬风,或者那些千奇百怪的声音,而是为了陈述自己的哲学命题——挖掘关于天籁、地籁和人籁的区别。

这三者的区别在哪呢?故事里那个糊涂的学生依然不明白,又问道,地籁就如同各种孔洞发出的声音,人籁是通过竹子发出的声响,那么天籁是什么?

子綦先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施施然反问:风吹过那些不同形状的孔洞,使它们发出自己的声音。那么, 能让它们发出各种不同声音的,又是谁呢?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思考题,而是全文的根基。

当风起于青萍之末,或经山林,或穿树梢,或抚流水,或行过人类的居所,那同样的一缕风,最终呈现的声音却是完全不同。

答案便藏在问题背后——风吹万物引发振动,振动发出千奇百怪的声音。这就是隐住在自然旷野里的“道”。

“风道”如此,“人道”亦然。子綦紧接着抛出了正面的道理:“大知闲闲,小知闲闲;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搆,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

简单说,即大智慧者心胸广博豁达,喜欢耍小聪明的也喜欢斤斤计较。他们整日里勾心斗角,说话尖酸刻薄,是非对错皆由此产生。欣喜、愤怒、悲哀、欢乐,忧思、叹惋、反复、恐惧等种种情绪也由此滋长。

庄子此句一针见血地道明了人的问题:自私、狭隘、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人们日日被恐惧所包围,被私心所裹挟,单纯的心灵被绑缚。人在这种强调“自我”分别心的控制下,出现了各种情绪,如欢喜、生气、哀怨、快乐、悲伤等等,其后果,便是摧毁了生命的美好,伤害了自然的本真。

此间种种,无论是形成各种对立的、千差万别的观点和争议,抑或是控制不住的万般情绪,正是作者着力渲染的在风力作用下,那些来自各种孔洞的千奇百怪的声响。

言及此,庄子要阐述的“道”也清晰了,没有了分别心,还会有是非、善恶、美丑、贵贱等的分别吗?

而这种移情手法的妙用,也打通了物与人之情感间的通道,具象的世间万物以及抽象的人的思想观点在此交融言欢。

——直到今天,各种自然事物与情感现象的对应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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