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回答 2022-06-13
有人做总经理，有人做厨师，有人写字教书，有人拉车扛货，不管是啥工作，总得有人做。小王是个保安，三年了。五年前他从安县出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会做保安，心里只想着只要不种地干啥都行，顺便出来看看。他管二姐要了二百，母亲又塞给了五百元，听说十个安县出来的，九个在郑州，于是小王买了一张往郑州的火车票。
出发前一天晚上他就睡不着了，母亲在隔壁帮他收拾着包裹，一边收拾，一边嘴絮絮叨叨的念着，很晚很晚。郑州火车站好大了，顶那么高，这么空着为什么不多盖几层？出站的时候，他都懵了。车站前乌泱乌泱的人，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过来拍了一下他肩膀：
“小伙子，安县出来的吧！”一个带着金链子，卷着头发的大哥，一脸和善的看着小王，他那锃亮的皮鞋，在阳光的反射下，晃得小王睁不开眼睛。
“嗯，你咋知道的！”
“我也是安县的，刚在车站送走一个安县的小老弟回去”大哥一边搂着他，一边走着，小王没觉得什么不对，大哥好像真是安县的，啥都知道，大卢河上的铁桥，庙里的关公有一半的胡子掉了，八月半的县里集市最热闹。小王心想出门交运了，遇到一个家乡的好心人。
好心人一路走，一路聊着，请小王吃了两碗面，还怕小王包裹太重，想帮他拿着，小王没好意思，坚持自个儿提着，已经吃人两碗面，哪好意思。大哥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一句，咱安县的人就是实在。大哥问小王晚上有没有住的地儿，小王摇摇头。你说巧不巧，大哥好兄弟就在这车站附近开旅馆，不收钱就能安顿，只是大哥一句话儿的事情。
快到旅馆门口了，大哥一拍大腿，想起了一件更巧的事情，兄弟你走运了，他那小老弟不是走了吗？就是那个小张，啊不，小高！他这一走估摸着得小半年，水泥厂的工作就黄了。工资倒是不高，也就千八百的，但是胜在轻松，也就在厂里写写算算，这边产了多少水泥，那边拉走了多少，再就打打电脑，电脑会不？不会也没事，哥说一声就得了，不过有点对不住小张，啊不，小高了！
大哥皱着眉不再提这事，到了旅馆果然是熟人好办事，一伸手就拿到了钥匙，不过没想到这兄弟是个女的，小王听着旁边人老板老板的叫她。老板胖胖的，穿着一身黑，坐着前台的角落里嗑瓜子，都没拿正脸看大哥，头上的发型很复杂，像有人拿一碗面扣在了她头上，又简单的拢了拢。大哥把小王带进了房间，就要走，小王从包裹里抽出了一张百元，想要谢谢他。大哥没看钱，只看着小王身后的包裹，眼皮跳了一下。推还给小王，都是家乡人，这是干啥！就是搭把手的事情，不值得一提。好好睡，大哥明天过来带你出去耍耍。
小王是第一次住旅馆，房间里铺着地毯，一张床，一个电视，一张小桌，床上一套都是白的，只是几个角落有点儿黄，被套的角落留着两个香烟戳的洞，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小王翻了个身，想起了大哥说的那件事情，明天可得好好跟他说说，保住这个工作。
走廊上大哥拿着手机不停地跟水泥厂主管讨价还价，求人办事不得拿钱开路，小王想是这么个理儿，他高三同桌在县上的工作就是花钱搞定的。
“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好意思问我要2千吗？”听口气，大哥气得不行，几句话下来，交情还是有用的，从2千跌到了1千，再到8百……一会儿一个翻的价格听得小王心惊肉跳的。大哥来回晃悠着不经意地会看两眼小王的脸色，最后定下来就是8百，小王出500，剩下了大哥添了，说好第一月拿到工资请他吃顿好的。大哥忙着帮他去张罗了，让他在这儿等消息。
旅馆一天要50，大哥没在，小王的交情不够。住了一天，心疼的紧。拿着包裹在旅馆门口等两宿，几天下来，自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起来伸了伸僵直的身体，准备另找出路……
接下来的两年，小王在郑州干了不少工作，还是没碰到一个安县人（他也怕遇到），在工地做了一年多，烤鸭店端了三个月的盘子，理发店当了半年的学徒工。
工地上的活儿最累了，他只能干“小工”，搬砖、搬水泥，来回不停的将拌好的水泥浆送到水泥匠跟前，谁都可以叫他，拿这个，搬那个，一天下来，腰都没直过几次。基本上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了，一直干到晚上六点多。
遇到浇混凝土，晚上还得加班，往往是回到工棚就倒在床不想动了。隔壁床的贵州人阿四精神好，下了工换了一身花衬衫就去网吧，凌晨才回来。
小王没有那么好的身子骨，他天天盼着下雨可以不出工，休息一天。大晴天不出工，就像钱掉在地上，不去捡一样，他舍不得。阿四想的开，玩累了就歇一天，心情不好又歇一天。
工地上一般都是项目完了，或者人要走了才结算工钱，平时没钱了，可以到工头那里賖一点，阿四经常去賖帐，一年多的时间里没见着他添置什么，手机倒换了几个。小王天天翻开本子看着自己干的天数，大工一天150元，小工一天80元，本子自己记了四五十个“正”字，好几千块钱哩！
要不是出了两件事，他估计还会再撑一阵子。江西佬在工地上被一根钢钉穿破了脚掌，过了半个月，搭棚的张老三手一滑将一根钢管砸到了小王的头上。小王歇了三四个月还是决定结账走人。半个月后到了烤鸭店上班。
烤鸭店里的员工大多年纪相当，就是流动性大，常常过不了十天半月的，身边站着就是另一个人了。小王刚想着和一个跟他前后脚来店里的湖南妹子亲近亲近，寻摸个机会约出去，转天上班去，人就走了。
这儿的工作没啥技术含量，无非是端个盘子上桌，端下盘子进厨房，但凡这种要求不高的工作，做到四个字“听话、勤快”，就能呆得下去。店里员工钱赚不了几个，业余生活倒比工地上丰富，泡妞的，打架的，蹦迪的，耍牌的。都是活太松快闹的，让他们都上工地转个一圈试试，看看还有几个有闲心玩。
在这里小王把这辈子的鸭子都吃完了，每天有多少人点烤鸭，就有多少鸭子变成了员工们的中餐、晚餐。那脱了皮鸭子就像捏了一半就废了的橡皮泥，一只只横七竖八地躺在一个硕大的盆子，引不起人任何食欲，三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小王刚走进食堂门口，一闻着那味儿飘来就吐，他想着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
理发店工作的起因，是他想学一门手艺。看到“孔雀宫”理发城门口贴着的“招收学徙工，待遇从优”的告示，就推开了门。三个月的待遇只能算从“良”吧。小王算是开了眼界，原来理发城里理发是很小的一部分。
更多的是：美容的、瘦身的、养发的，占痣、纹眉、双眼皮……那些产品就更是五花八门了，精油、护发素、美容液、海底泥……这个是法国的、那个是美国，都装在花花绿绿的各色瓶子里，最贵的一个瓶子上贴着一个5，后头跟着四个0。
还有银卡、金卡、钻石卡，小王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在这里做个头发护理套餐。洗剪洗50和“JACKY专人服务”、“来自法兰西的浪漫”全都印在一本本子，进去的头一天就给你了，不定时抽背，背不出，半天的工资就没了。
头一天给小王用内部优惠价200，做了一头造型，两边推平，做了个曲线纹，中间头发拉了一个大浪往右翻，满头黄毛。这个造型给了小王极大的自信，冲着进门一位女宾热情地喊了一声“大姐！”，下来罚款50……
小王三年前抽空回了趟家，还没想好接下来做什么，出来这一趟没赚到啥钱，想着回老家找找，要是有合适的活儿，就不出来了。
头天晚上回来激动地眼泪都掉出来了，到底是家里好，旧铺盖都掉絮了，可睡得就是香；二天抢着帮家里干了不少活儿，晚上拉着老哥扯了半宿；三天村子里晃悠了半天；四天看到了村南边的墙根，坐着一排老汉，除了上个冬天走了几个，半数还是他在中学就搁这儿晒太阳了的老人。
他们好像是长在那儿似的！！；五天他就觉得赶紧找个活儿干，因为爷爷对他说，细想这些年村里除了修了两条马路，多了三四辆车，其它也没跟爷爷小时候有多大变化。
保安这活儿是隔壁村赵老六介绍的，他弟就是在郑州做保安。不过人明说了，不是什么好活计。找你去呢，是因为他弟想去广州，但有押金押在公司，眼看着快到年关不好找人，要走可以，得领一个人过去，否则钱就拿不回来。为这，赵老六塞了两百给他。
从火车站到花园小区要倒四趟车，坐三个半小时。这个小区是80年代末建造的，从保安室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不少房子外墙已经掉了好几处。
小王到的当天就上班了，他自己也没想到，连个跟他交待事儿的人都没有，赵五让他穿上保安服，说坐在那儿就行了。自己提着行李，匆匆忙忙地走了。
原先当保安可没有那么容易的，40以上的就不要了，还要交500元钱参加半个月培训，教一些防身、格斗啥的，基本上也是花架子，意思到了就行。
结束的时候还给个证。有了这个证才能干保安。后来50的也收了，再后来60多岁身体健康的也可以。持证上岗是一直在强调的，不管是几号文件都这么说，但是只要你干满三个月，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保安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同是一个公司的保安，最好的是高档小区的保安，工资高，福利好，穿得体面，一年换六套衣服。当然要求也高，一般是退役军人优先，还要会开车。
再次是银行的保安，工资稍低一点，福利不错，外快多，银行一年有多少拉客户活动，保安就有多少补贴可以到手。要求嘛，年富力强，长得体面。
再下来就是看单位了，愿意活动的，公司有人的，都能混个好差事。其他的保安的安排只能说“随缘”了。
跟小王搭班的两个人岁数都比他大，一个叫老陆，在工地上干伤了，做不了力气活儿，只好做个保安。另一个老刘，已经退休了，没有比干保安更适合的工作了。
这两人上班的时候都提着一个塑料袋药。这两袋药除了可以治病外，在需要搬东西、跑腿、应付打架的时候都会拿出来。
“小王你看我这刚吃了药，做大动作要不得，不然就厥过去了……”
“小王你跑一趟吧，我先去吃个药……”
“小王，年青人就得多跑跑，不动动，老来就得吃药……”
不想动的时候就需要吃药，等到有补贴的出勤时，都好了，如果是只要一两个人，话就变成了:“他一个年青人，没啥经验，靠得住还得是老的！”从一开始小王过来，就是这样的，下班让他早点，上班又让他再顶一会儿。
大概是常例了，总共才做了四份工作，干过来都是新手要得多受着点的。小王瞧不上他们，却不敢说自己老了，油了，就一定是另一个样子。
好在这是个老小区，住了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加上小区里通道也就五六人宽，车根本停不进去，这倒是给小王他们少了不少活儿，只在周末车来车往时忙一点，要在门口维持着不让乱停的车，堵了通道。平时也就日常巡逻，催住户物业费。
倒是应付例行检查会忙点，消防通道清理，帮着清理卫生什么的。小偷都懒得光临的小区，处理的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委屈是一定有的，总有些人不管自身多一般，都要找个他认为的低点，通过责难来维持心理平衡，更何况交了每月500元的物业费。
觉得自己的地位就更高了一等，仿佛就有了教训保安的资格。跑腿、搬个东西、倒垃圾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不会去理什么保安工作职责。
小王巡逻的时候数过，走完了这小区一共是46分钟，5341步。一直对着“二老”工作，老小区、老保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干了三年。保安的苦事一大堆，要说有什么好的地方，能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肯定是一点。
趁着下班、偶尔休息的时候，小王跑遍了大半个郑州，算是长了不少见识：还是上小学的娃儿，嘴里叽里咕噜就能讲出外国话；城里的六、七十的老人看上去跟村里四十多的大伯差不多；这个城市是不睡觉的，不管到几点，街面都有人在转悠。
城里什么人都有：好人、骗子、坏人、外省的、外国的，不管什么人，能赚钱的十个里九个是有本事的人；读过书的人和没读过书的人讲话就是不行，上回他领了一个去开会凑人数的活儿，台上说的是注意消防安全的事儿，但是讲的词儿很多他听都没听过。
对小王触动最大的，还是有一次，经过一家服装店门口时，出来一个男人，身材和长相跟他差不多，上身一件蓝色带领子的短袖，下身一条米黄色休闲裤，一双运动鞋。
他看着喜欢，反复打量后，跟店员要来一套一模一样的。可是穿到自个儿身上，镜子里站着的那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偷了别人的衣服的小偷，明明两人长得差不多？是哪里不对呢？只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吗？
过年的时候，小王不能回家，保安过年值班是常事儿，他给家里汇了点钱过去，没想到过了两天，家里人又转了回来，说他已经大了，留着钱为自己打算吧！
母亲估计是想让他做成家的打算吧！他还有什么打算呢？还没想明白，倒是前些日子走在路上，有人塞给他一张驾校的宣传单，小王不是喜欢到处走走吗，两只脚走得再快，还是没有四个轮子能跑得更快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