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个回答 2011-05-13
抗拒执行风波
1月18日 星期五阴
桌子上堆满了案卷材料。邹晶洁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把吃了一半的一碗方便面搁在了桌上。他正在忙着起草一份驳回执行异议通知书。在他身后的角落里，有两个装方便面的大箱子已经差不多被清空了。徐斌说，几天来，这是他们最主要的粮食。
这是青岛市市北区法院的法官们在太原执行的驻地。邹是该院执行一庭的副庭长，徐是助理审判员，在研究室工作。他们一行赶赴太原，是为青岛市宏宇公司申请的，对中国包装进出口公司山西公司（简称“中包”）进行强制执行，责令其偿付拖欠的港务费及利息共计270余万元的一件执行案。我在快21点的时候走进这个房间，立刻感到了气氛的沉闷。几天来的强制执行工作使法官们看上去很疲惫。而刚刚发生的抗拒执行风波显然更让他们情绪低落。
不过，从1月11日到达太原，他们已经跑遍了太原市的各家银行，从被执行人中国包装进出口公司山西公司的账户上扣划了大约五十万元，并且查封了三辆汽车，准备拍卖。同时，根据有关法律的规定，追加了山西中瑞华新贸易有限公司及山西中瑞贸易公司（简称“中瑞”）为被执行人。
抗拒执行风波发生在执行人员到中国民生银行太原市支行查询的时候。徐斌介绍说，当时他对执行过程进行摄像，以便保留资料，兼作证据。11日下午5点，查询就要结束时，该行副行长赵春兰、办公室主任乔进仁带领10几名工作人员及全副武装的保安冲了上来。他们声称摄像行动有踩点之嫌，将摄像机抢走了。用乔进仁的话说，这是“没收”。14日上午，执行人员向太原市中级法院说明了情况。次日，太原市杏花岭区法院受太原中院委托，派执行庭副庭长刘刚带3名法官前往该行帮助协调，银行慑于法律的威严，交还了摄像机。
“记者刚到，让人家休息一下，不要开口闭口全是工作。”范建彬副院长应声走了进来。他看上去40多岁，留平头，个子不高，但双眉如剑，面带威严，声如洪钟。执行局协调督察杨晓法官和女法官林爱英跟着范院长一起进来。除了个子矮一些，杨晓的样子特别像毛泽东。的确，邹庭长笑着说，曾经有剧组试图找杨饰演毛泽东。
青岛电视台记者周宏一直跟踪采访。他感冒两天了，晚饭吃不下。范院长要了两块姜，用一桶可乐煮成汤，给他送了过去，说是有利于治感冒。这位看起来相当豪爽的汉子，其实很细心。
临睡前到范院长屋里看了看，有一意外的发现。墨香扑鼻，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范院长正挥毫泼墨，写的酣畅淋漓。“送大家一副字吧，都提一提精神。”这是一个横幅，写了两个大字：法魂。落款处题着：树人间正义，捍法律尊严。
执行的“情、理、义、法”经
1月19日 星期六 阴 烟尘弥漫
下午两点，中瑞的副总经理王义军与其代理律师，中包进出口六部经理范晓明与他们的代理律师来到太原煤炭大厦2210房间，执行人员继续做他们的工作，希望他们能积极配合。
但尽管几位法官费尽了口舌，他们只是推说企业不景气，实在没有钱。
范院长倒也沉得住气，他竟然平心静气的对他们做起了思想工作。概括地说，是讲了“情、理、义、法”四个字。他说，从法律上讲，在执行阶段，案件已经不具有可争议性，生效的法律文书必须无条件执行，逃避和抗拒执行是违法犯罪行为；从事理上讲，人民法院生效法律文书的执行不是法院与谁过不去，而是社会的正常运转催生和赋予了人民法院这一职能。有交易就有纠纷，有纠纷就要有裁断，有裁断就必须有执行。否则，谁的生意也做不成。因此，对人民法院的执行要理解、支持，不能有抵触情绪；从天下大义出发，我国正在发展市场经济，急需建立诚实信用的市场理念，法律是市场框架的关键一环，执行不力，法律的尊严树不起来，市场就会因为规则的缺位而紊乱；从人情上说，一个人应该懂得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申请执行人，赢了官司拿不着钱，是不是着急。站在法官的角度想一想，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耗就是10来天，是什么心情。“我们现在搞执行，就是为了将来不再需要执行。但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完善信用制度，让诚信观念深入人心，提升法律的威严，让生效法律文书得到自觉履行。”范院长说，“往这个方向走对大家都有好处，请你们回去想一想，明天我等你们的信儿。”
这次长达两个小时的思想工作看来收到了一定的效果。5点多钟，几个人起身离去，都表示会努力配合。
范院长的一封家书
1月20日 星期天晴
天终于晴了。虽然空气依旧不是很澄澈，但法官们似乎都很满意，心情舒畅了不少。尽管每个人都是嘴唇干裂，有几个还流了鼻血，林法官说，到太原这么多天，这是天气最好的一天。
这是王大鹏带来的好天气。
王大鹏是青岛电视台的记者，他今天早上6点刚下火车。周宏的感冒总是不见好，加上还要录别的节目，昨天已经赶回青岛了。王大鹏是来接替他的。
大鹏给范院长带来的一封家书被大家曝了光。
“亲爱的土豆大爷老公你好：
你这些年来为了市北法院付出的太多太多，从不为自己的一切所考虑。我也知道你的脾气，做啥事都是那么的专，工作出色，拼搏、吃苦、从不低头，可你的年龄已快50岁了，你不能和年轻人比，所以你不考虑我和孩子，但你要疼自己。土豆大爷，我非常想你。看你这样360天月月、日日、分分、秒秒不停的拼搏我心酸，但我从不暴露外面。你活得质量特高，我非常自豪，但也疼你，你一定多注意身体，该休息休息，吃点营养饭，别太大意了。家里放心，到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你，只要你高兴，心情愉快就成。盼你早日回来。
思你生气的老周”
法官们告诉我，“土豆大爷”是法官的孩子们给范院长起的外号，因为矮胖，所以叫土豆 ，又年高望重，威仪不凡，故称大爷。“老周”，是范院长的夫人。
晚上，一直比较沉默的邹晶洁忽然露了一手。他给林法官和我每人画了一张肖像速写，很见功力。大家纷纷传看，称赞。不过，邹说，杨晓的画更专业，他的油画曾获过全国一等奖。来太原已经是第十天了，案子仍然没能执结，焦虑在蔓延。他大概是想给大家调剂一下心情。
僵持，“雷雨”要来了
1月21日 星期一晴
上午九点钟，在太原市税务大厦，申请执行人与被申请执行人双方坐在了一起。
中包希望暂缓执行，等他们收回平阳钢铁厂的一千万元债权后优先偿还申请执行人。他们的债权也已进入执行阶段。或者，以他们在中瑞的股权抵债。今年6月底以前履行。中瑞赞成这个方案，但申请执行人的代表不同意这样做。一点三十分，在法官们的主持下，双方初步达成了意向：中包在两天之内先将刚刚划走的11万元现金取回，作为还款。剩余部分在5月15日之前结清。中瑞要为此提供实物担保。
下午四点，双方再次坐到了一起。但结果并不理想，上午的方案未能得到被执行人方决策层的同意。不过，中包的范晓明告诉记者，尽管市北法院的法官们把他们“整”得很苦，他却很佩服：“这帮人绝对应该表扬。都这样的话，什么事都不愁办不成。都是为了工作，这么敬业，不容易。”
林法官也感冒了。嗓子发炎，高烧近39度。邹庭长的血压升到了220／140。晚上，范院长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到了附近一个诊所，给邹庭长买了药，并请来医生给林法官挂上了吊瓶。
范院长决定，明天查封位于太原市桃源北路175号，原属中包，后为逃避债务转移至中瑞名下的房产一处。该楼现仍为中包的办公楼。
查封行动后的“整风”
1月22日 星期二晴
上午9点钟，在杏花岭区法院的大力配合下，执行法官们开始查封这座大楼。中包总经理刘延亭在11日露过一面之后便号称糖尿病，起不了床，并且在派范晓明与执行人员接触之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一般，“谁也联系不上他了”。今天他当然不在办公室。法官们将查封通知进行了留置送达。然后逐层查封。
在三楼，一位姓卫的副书记先是声称自己只管思想工作，对执行的情况不了解，接着对记者的采访产生了兴趣。因为王大鹏记者出示的是介绍信而不是记者证，他指责说王没有权利摄像、采访。记者一再跟他说明，但他听不进去。他忽然动作敏捷的冲向王大鹏，伸手便要抓摄像机。在法官们的保护下，他没能抓到摄像机。这令他愤愤不平。迅速聚拢来的员工们也纷纷帮腔。“凭介绍信也能采访？法律规定的就对吗？焦点访谈这么规定了吗？”这实在是一个古怪的问题。
查封结束后，法官们向范院长报告了执行的情况。范院长也做起了思想工作。他对法官们克制的态度表示了赞赏。但他同时指出，今年以来市北法院执行工作的确很有成绩。各方面的赞誉接踵而至，法官们容易滋长骄傲情绪，对执行中遇到的阻碍开始失去耐心，有简单依赖强制手段的倾向，值得警惕。他说：“孔子说‘三思而后行’，我们看问题也要善于变换角度，提升高度，学会坐着、站着、踩着凳子看同一个事物，这样就不会一叶蔽目，不见森林。认识高了，自然就能主动与心中不时冒出的‘小我’作斗争，时时以大局为重。”“作为一名执行法官，就应当时刻牢记自己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是为自己的尊严而采取措施，出一口恶气，还是从工作的角度想一想，看怎样有利于案件的顺利执结，收到最佳的效果？”范院长最后问道。他告诉记者，等这次执行结束，他打算让执行局的所有人都认真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思想。
晚上吃饺子，范院长领着大家做了个游戏。把碗底按人数等分，在碗底转汤匙，汤匙指向谁谁吃一个饺子。开始都饿，盼着汤匙指向自己。后来饱了，大家都怕它指向自己。范院长说，吃饺子，做什么事，都可以知得失。搞执行，尤其要沉的住气，懂得静观其变，需要雷厉风行，但不是盲动。
这套理论对他们是实用的。杨晓说，在今年的执行中他们已经多次遭到暴力围攻，激化矛盾是不行的。不过他们都服范院长。他曾经一声断喝，如炸雷击顶，将意图抗拒执行的当事人放出的一条大狼狗当时吓瘫在地。大家赌咒发誓地说，绝无杜撰。
范院长的执行理论让我想起了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以无厚入有间”，是凭着对牛的理解。范想必也是得益于对执行工作的熟稔。但执行只是工作的对象，还有个“我”的问题。华严经里有“回向品”地说法。就是“出世”而后“入世”，无我方可救众生。范题字说“为党尽全力”，共产党人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比这境界高得多。
回家，那些日子的光荣
1月23日 星期三晴
大家都在准备打道回府了。归心似箭，漫卷诗书喜欲狂。往事越千年，心情却总是那么相似。
林法官简直成了快乐的云雀。她在昨天下午又打了点滴，今天算是康复了。她买了水果去谢服务员。因为前天晚上一个人打点滴，去卫生间的时候回了血，把她吓得够呛，后来只好每次都求助于服务员。健康的人说病中的事，往往有一种庆幸，一种幸福的苦涩洋溢着。就像中了状元后，与少年伙伴回忆起当年寒窗的苦。我却听得心里酸酸的。我疑心她当时可能哭过。生病的时候人是最脆弱的。一个女人，孤零零的躺在千里异乡的旅馆里，没有懂事的孩子送上水果，没有温柔的丈夫嘘寒问暖，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大摞案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百密一疏。尽管大家都尽量地去关心，但还是因为她平时的坚强而忽略了一点，她是个女人。
范院长却要大家按兵不动，等上一天再说。杨晓急得不行。徐斌说，杨晓的父亲住了院，家里的房子正在装修。但是，几天来杨晓不知疲倦的工作，让人觉察不到他还有这么多的牵挂。
但范的坚持很快被证明是对的。下午，中包主动把转移走的11万元案款送了过来。
法官们决定对中国民生银行太原市支行罚款三万元，对赵春兰、乔进仁、刘延亭分别处以拘留15天，并罚款1000元，委托杏花岭区法院代为执行。5月份再来执行剩余部分债权。
这次真的可以回家了。徐斌告诉我，这个案件与他们法院的“丰收”集中执行做了极好的呼应。
从去年10月18日开始，山东省青岛市市北区人民法院开展的为期40天、代号为“丰收”的金秋集中执行行动，40多名执行法官、法警和其他工作人员在40天时间里累计加班14000多个小时、累计行程30000多公里，强制传唤被执行人300多人；依法对60名被执行人和案外人司法拘留、罚款；依法实施搜查75次，使675件执行案件“尘埃落定”，1000多万元现款和价值4000多万元的财产实物被执行法官“收入囊中”……不过，法官们为此付出了四十日的辛苦。杨晓说，行动结束后很多人回家睡不着觉，因为睡了四十多天的椅子，已经习惯了。
范院长介绍说，今年年初原青岛市李沧区法院院长王志平被任命为市北区法院党组书记、院长。他结合本院实际，确定了以社会各界反映强烈的“执行难”问题为突破口，以集中执行这种形式，强化执行工作，致力于打造属于自己的、广大人民群众满意的执行“品牌”，以此带动市北法院全面工作的新思路。去年3月16日，该院开展了代号为“春雷”的集中执行行动，1个月时间，便执结各类案件375件，结案标的额达1900多万元，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这为秋季开展的代号为“丰收”的金秋集中奏响行动打下了伏笔。
我同时得知，范建彬负责指挥本次“丰收”集中执行行动。除了任市北区法院副院长，他还是执行局长、全国优秀青年法官标兵、全国人民满意的好法官、两次一等功荣立者。
六天来朝夕相处，我见证了他们的苦与乐，也感触良多。凡事就怕个认真二字，平了头荷锄，扛上枪当兵，做任何一个职业，只要你尊重自己，尊重生活，爱岗敬业，你就是一个俯仰之间无愧乎天地的人。而法官的敬业和执著同时体现为对法律的忠诚和信仰，这是建设法制社会必须具备、弥足依赖的高贵品质。有了它，就有了希望，有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