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村庄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29
每隔一段时间,我总会打开电子地图,定位到一个山村,放大,再放大,通过卫星的天眼,俯瞰审视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南太行东麓山脚十余里,林州盆地东北角的边缘地带,这个叫做马家山的村庄就坐落于此。卫星地图里上帝之眼的俯视,以及记忆中一帧一幅的回放,会在我脑海中拼接成一副清晰的三维立体图。除了山,就是沟。不是山,就是沟!好不容易出现一片良田,还是北高南低,西高东低的斜坡。从山脚开始,每下行一段就有石头垒砌的高高低低的岸,层层叠叠一直降落到沟底。

虽对家乡念兹在兹,我还是忍不住冒出这个想法:这实在不是一个宜居的好地方!

但,几百年前来此落户的先祖们肯定不这么认为。他们也许刚从洪洞县老槐树下蹒跚而来,也许刚从百里十里开外的他乡逃难而来,又或者从三里五村迁移而来,似候鸟迁徙却无处落脚,如细流漫地却越来越无力。他们携家带口,顶着烈日风尘仆仆,到了这里走累了,坐在山石上歇歇脚,还顾不上喘口气,就已经瞪大双眼仔细打量周遭的环境。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沟,土薄石厚,除了漫山遍野的马棘树和荒草,也许还有远处野狼的嚎叫。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没人看得上,荒郊野岭就成了无主之地!看着看着,他们的眼睛里透出了亮光,冒着烟尘的嗓子里有了些许的温润。就是这里了,我不愿再流浪了!颠沛流离中找到一个立足之地,容身之所,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发现,带给人巨大的惊喜!虽然定居下来,也有一番苦日子,但和这一路的颠簸辛劳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有气力,肯吃苦,这里何尝不能变成美好家园。他们决定在这里安家了。山脚下搭一个简易的棚子,斜坡上垦几片大小不一的荒地,再撒上随身保存的作物种子,生活的希望伴随着刚刚点燃的那缕炊烟慢慢升腾。

因为漫山遍野的马棘树,他们把这里称作马棘山。他们在西山坡那颗几百年树龄的马棘古树旁修房建屋,并把这一切视为马棘树的收留和庇护。在此后的几百年里,他们的子子孙孙都视这棵马棘古树为神树,它成了村里的图腾,历代的村民们敬畏它,也爱戴它!围绕着这颗古树,产生了许许多多的美丽传说,故事里装满了马棘古树的神奇和仁慈。

唐代的白居易曾有在长安居之不易的典故,今天在各大都市里的人们也常常发出居之不易的感叹。但相比大都市的繁华和一应俱全,穷乡僻野的一无所有才是真正的居之不易。一个是混的光鲜还是落寞的选择题,一个是生存与毁灭的灵魂拷问。拷问的首要问题,就是吃水。当然,这也是大自然对旧林县所有人的拷问。在村西头二三里外的沟堰有一处水源,村民们的日常生活用水都要来此,一瓢一瓢舀进木桶里,沿着沟沟坎坎一担一担地挑回家。这难得的一丝清水,不但滋养村里的男女老少,还滋养着附近的野狼。人和狼争夺这口水,结局不是人残,就是人亡,这样的悲剧在几百年里不断上演。为了躲避狼,天黑后不去西沟挑水就成了村里的铁率。喝一口水尚且如此之难,浇灌庄稼就更谈不上了。束手无策的人们,只好寄希望于呼风唤雨的龙王爷,期望他老人家能施雨露降丰泽,不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只希望庄稼多少有点儿收成,让人不至于饿肚子。在村子东边地势稍低的一处平地,有一座古香古色的龙王庙,已经有了两百多年的历史。然而年复一年的万般虔诚,一代又一代人的顶礼膜拜,并没有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大多时候依旧要面对干旱少雨的铁一般的现实。

时间来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农民单打独斗各自糊口的社会形态,被合作社的集体化取代,长期分散的力量就很容易凝聚到一起,并产生巨大的能量。在村里党员干部的带领下,村民们很快就达成一致意见:把村西头的水源引到村里来。说来容易,但要让这些水乖乖服从人的意志,翻岭越沟穿梭到村里,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工程,尤其对没有任何技术经验的山村农民而言,就更为困难。全村父老劈山,挖沟,凿洞,建池,大干苦干几个月,终于将水源引到了村里,不但解决了人畜的生活用水,还能够浇灌几十亩的田地。事非经过不知难,众人欢呼雀跃,好多老人激动地掉下了眼泪!村里的这一壮举,很快引起了林县县委书记杨贵的注意,他几次专程赶到引水工地现场调研,并于1956年2月在这里召开了全县水利建设现场会,号召全县向马家山学习,掀起水利建设新高潮!在1960年的“引漳入林”动员大会上,杨贵再一次提到了马家山:“一个千把人口的山村,能把深沟里的泉水引进村里,我们全县60多万人,就不能把漳河水引入林县?”对于这件事,村里人至今津津乐道,说正是由于我村引水工程的启示,才有了后来伟大的红旗渠工程。话虽然言过其实,但不可否认,马家山村的引水工程,肯定给正在思考如何改变林县缺水状况的杨贵书记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随着红旗渠的建成,二干渠从村后的半山腰环绕而过,一路向东流去。村里为了留住和积蓄更多的水源,男女老少再一次集体上阵,挖山沟,夯地基,砌石墙,堆土方,历时三年多的时间,在二干渠下的山腰上,硬生生修建了一座土石双坝的大型水库,不但灌溉了村里的上千亩田地,还养了鱼,可以捕捞,可以垂钓,缺水的小山村一夜变成了小江南。水库建在当年与狼争水的村西,一条大坝拦在山谷之间,从红旗渠倾斜而下的水在这里汇聚成一潭碧波,山水倒映,赏心悦目。山环水绕间,物化流转,藏风聚气,呈现一派兴盛气象。站在山间的二干渠上眼望脚下波光粼粼的水库,太阳在水面上泛起的万道金光,仿佛为村庄铺设了一条金光大道。

带领村民从西沟引水的年轻村干部叫刘银良,他后来带领河顺公社的队伍参加红旗渠建设,创造性地在悬崖峭壁上架起空运线,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加快了工程进度,成为红旗渠工程的功勋人物。再后来他主持修建了南谷洞水库,主持了大众煤矿,主持建立了林县火电厂,在林县的土地上南征北战,成为林县政坛上风风火火的实干家,官至林州市政协主席。亲眼目睹了山村变化的另一个年轻人叫崔复生,他把满腔的激情化做笔端的文字,文字刊登到了省报,出版成了册子。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他笔耕不辍,成为林县历史上第一位写长篇小说的作家,成为林县乃至豫北地区的文坛领袖,在安阳市和林州市作协主席的位置上,帮助和扶持了许多的文学新人。

村子通向外界的路有两条,东边一条路要经过东沟,西边一条路要经过西沟。几百年来,人要出村,都需要先探着身子下沟,踩着沟底的乱石走一段,再爬上沟来继续前行。西边不但有沟,还有一座结结实实的明珠山,这座石头山赫然拦在村西的路上,人们每次出村,都要仰望它,琢磨它!于是有人提议,或许可以愚公移山,把明珠山挖平,把西沟东沟填充成一马平川,顺便再把沟壑丛生的南沟也填平,彻底解决村里交通闭塞的问题。这个工程实在太大了,远远超出了一个村庄的能力范围。后来的结果是,村里筹划设计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硬是在村子两头的山涧深沟处,建成了两座公路大桥。天堑变成了通途,通往外面世界的大路也越来越宽了。伴随着十万大军出太行,一批又一批的村民从这两条路上出发,奔赴东西南北的建设工地。他们在外建设祖国,回家建设家园。高低不平的村庄里,竟然做到了整齐划一,一排排一行行的砖混楼房,排列有序,错落有致。先祖们的茅草房和土胚房,已经难觅踪迹了。

村子往北三公里,有一座寺庙叫武平寺,从汉代时就已存在,但命运多舛,在历史上曾被官府武力镇压,另一说是曾五次兴旺五次毁灭,可谓五落五起,仿佛山下的村民,一代又一代,跌跌撞撞,生生不息。寺院的石碑上刻有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的文字,它们记载了这座寺院的风风雨雨。现在的寺院已经变成寺庙,道家佛家儒家,老君关公龙王,都凑到了一起。中国文化的包容性在这座寺庙体现的很彻底,这些神仙们彼此挨着,谁也不烦谁,和谐共生,就像村里的几大姓氏,转眼就在村里荣辱与共了几百年。寺庙大都是这十几年间建的,善男信女们众人拾柴,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他们不仅是人们的信仰,也寄托了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庙里的神仙们默默不语,坐在庙里,目光一路投向山下,投向远方。

这个小小的村庄,竟然想起了搞村志,不但搞成了,而且一下就是三本,村志,族谱和武平寺。三本书展示了村里的历史沿革变迁,追溯了先祖们的流芳美德,梳理了村里所有姓氏的脉络走向,记述了今人的孜孜忠言,洋洋洒洒数百万字,实实在在,情真意切。村志里有这样一个细节:早先引水进村后修建了吃水池,当时正赶上国家平整土地,村民们就把先祖们的墓碑拿来做了垒砌的石材。如果先祖们知道后代子孙能在家门口吃上水,一定不会介意这么做,反而能为子孙做点儿贡献而欣慰。但村里的长者依然惶恐,念念不忘,几十年后还在村志里忠告后人,如居住地有变或重修水池,一定要把老祖宗的墓碑找到,并重新树立祭祀。其言之切切,令人动容!

几百年前的先祖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的后人在某一天会离开这座村庄,进县城,进省城,进京城,如水浒里的天罡地煞,冲天而起,星火燎原,遍布到祖国乃至世界的各个地方。他们不是沿着先祖的足迹去逃荒要饭,而是进入了一个大展宏图的新天地。有些人考上了国家的最高学府清华和北大,在这个几百年间里仅仅出过一个秀才的山村,可谓是飞出了金灿灿的凤凰;有些人成为了中央部委的公务员,带着乡村的淳朴参与到国家治理当中;有些人进入国企央企,在国家一带一路的战略版图上添砖加瓦;有些人在外乡打拼出了一片天地,事业红红火火……还有一部分人留在了村里,他们在长满荒草和荆棘的山头上,斜坡上,种上了核桃树,花椒树,那些让先祖们望洋兴叹的荒山野岭,如今都成了生金生银的宝地。只要有空,村里的人都愿意到山上去走一走,转一转,让身心融入到青山绿水之间,收获心灵的惬意自在。唯一遗憾的是,学校里亮堂的教学楼来的太晚了,由于人们的外出和生源数量的减少,它没有赶上孩子喧哗书声朗朗的时代,只能落寞地陪着三三两两的学生。微信群里的小伙伴们常常聊起家乡的点点滴滴,除了儿时的光阴记忆,还有现在的每一个细节和变化。历经沧桑阅尽悲观,家乡依旧是最宜居的心灵故土。身在外地的伙伴会畅想等老了就叶落归根,乡音未改鬓毛衰,归来仍是此间少年!

据载,明朝万历元年,即公元1573年,第一批先人来到马家山。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份,每当国窖1573的那句“你能品味的历史446年”的声音在电视里响起,我能想到这也是我村庄的历史纪年。446年,多少代人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把马棘山变成了马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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