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文言文课堂:从《学弈》谈起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4
昨天课上,我们讲了这学期的第一篇课文:《学弈》——

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下课前,为了说明“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的原因,我们引用了《刘子》里的一段话,并拈出了“心不专一,游情外务”八个字让同学们记在书上。

回家后翻翻书,发现古人那里,关于学习过程中“专注”(注意力)问题的论述还有很多,一些话很可以与我们的课文《学弈》相表里,在这里摘引一些介绍给同学们——

我们先从课上提到的《刘子》说起。《刘子》这本书的作者是北齐时候的文士刘昼(唐宋时候的人多以为这本书是南朝的大学者刘勰写的,其实不是。刘勰是一个佛教徒,而这本书是一个崇奉黄老道家的人写的)。刘昼生前自视很高,但又郁郁不得志。留下这本书,有点求知音于后世的意思。

我们课上选的这段话出自书里的“专学”这一章。

“专学”一开篇就提纲挈领地点明了这一章的主旨——

���学者,出于心也。

这句话太要紧了!学习成效的好坏,不看别的,只看你是不是把心思花在这件事上。为什么这么说呢?刘昼进而解释道:

心为身之主,耳目候于心。若心不在学,则听诵不闻,视简不见。

心,是身体的主宰,我们的眼睛、耳朵等一切官能都要靠心来驱使。如果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即便是听了,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即便是看了,也仿佛什么都没有见到。——这并不是刘昼的创见,很多同学背过《大学》,《大学》里有一句话:“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讲的也是这个意思。

朱熹曾对他的学生说:“读书须将心贴在书册上。”这个“贴”字很传神——完全合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放过,全神贯注(大家品品这个词——全部的精神都灌注在这里),才能得到文章的真谛。我们上学期“日积月累”里选了《庄子》里的一句话“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不分”就是专注!

古人是很强调这个“不分”的。“不分”,就是“一”,全部心思就放在这“一”件事上(据说周敦颐老先生的书桌上永远只摆一本书,看这本书就看完它再看第二本,绝没有“喜新厌旧”、见异思迁。大家可以试试看,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汉代有个大学者叫董仲舒,写过一本《春秋繁露》,里面谈到这个“一”的问题,说:“目不能二视,耳不能二听,手不能二事。一手 画方,一手画圆,莫能成。”确实呀,一只手画方形,一只手画圆形我们尚且感到困难,一心二用就更不容易了。(刘昼在“专学”里也有类似的话:使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令一时具成,虽执规矩 之心,回剟劂之手,而不能者,由心不两用,则手不并用也。这段话里的“剟”是方刀,“劂”是圆刀。战国的《韩非子》里也有“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的话,可见这是古人常用的一个例子——其实,这个例子并不是很恰当,经过一定的训练,人是可以做到左右手同时做不同的事情的。这涉及到心理学上的“注意力分配”的问题,我们不在这里饶舌了。)

刘昼接着写道:

离娄察秋毫之末,不闻雷霆之声,季子听清角之韵,不见嵩岱之形。视不关耳,而耳不见;听不关目,而目不闻者,何也?心溺秋毫,意入清角故也。是以心驻于目,必忘其耳,则听不闻;心驻于耳,必遗其目,则视不见也。

这是在强调“注意力”的指向性。意思是:古时候视力很好的离娄先生,能够看清鸟兽的细羽,却听不见雷霆的声音,吴国的季札,能欣赏弦急声清的音乐,却看不到高山大川。——什么原因呢?是他们的听力、视力有问题吗?不是啊,当你的心思全部灌注在眼睛上时,就一定关照不到耳朵听到了什么声音,全部心思花在耳朵上了,也就会忘掉自己眼睛看到了什么。

这个话在刘昼之前也有人说过。《荀子》里说:“心不使焉,则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吕氏春秋》里也说:“东面望者不见西墙, 南向视者不睹北方,意有所在也。”往东看的人关注不到西墙,往南看的人注意不到北方,因为我们的注意力是有指向性的呀。到了明代,王廷相也说: “注于听则视不审,注于视则听不祥,注于言则嗅不的,注于嗅则言不成。”也是这个道理,当你确实把注意力放在某处时,也就屏蔽了其他的感官与这个世界的沟通。

弈秋,通国之善弈也。当弈之时,有吹笙过者, 乍而听之,则弈败也。非弈道暴深,情有暂暗,笙猾之也。

隶首,天下之善算也。有鸣鸿过者,弯弧拟之。将发未发之间,问以三五,则不知也。非三五难算,意有暴昧,鸿乱之也。

弈秋之弈。隶首之算,穷微尽数,非有差也。然而心有笙、鸿,而弈败、算挠者,是心不专一,游情外务也。

这是我们在课上引用的那一段话。我们的课文里说弈秋的弟子怎样心不在焉,这里是直接说这位师父也有下棋时走神的时候——一个吹笙的人从旁边经过,弈秋忽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了。

善于计算的隶首(简直是弈秋徒弟的翻版)听到大雁飞过,就“思援弓缴而射之”,这时候问他“三五之数”(3+5?)他都答不出,不是这题目太难了,实在是天上的大雁搅乱了他的心思呀。

这两个小故事已经涉及到了“专注”与思维的关系。《管子》这本书里说:

世人之所职者精也。去欲则寡,寡则静矣,静则精。精则独立矣,独则明,明则神矣。

意思是说,一个人要有所为,就要摒弃那些容易让人分心的“欲”(”嗜欲深者天机浅“,这是庄子的话),去除了“欲望”,心里才能安静下来;心里安静下来,注意就会集中;注意集中,思维才会明朗起来。所以,要做到“专注”,先要主动地去除掉一些“嗜好”和“欲望”,要能够有点自我克制的力量。

道理说到这,已经够深了。然而战国时候的荀子又在这个上面翻出一层新的道理,他说,专注,不是自我克制的问题,那太low了。我们来看看这位老先生是怎么说的——

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虫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虫之声,闲居静思则通。......辟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危矣,未可谓微也。

有个住在石洞里的人,他的名字叫觙(住在石洞里,可以说是远离尘世的喧嚣了)。他生性喜欢思考、善于预测(这里的射不是射箭,而是射覆、猜测)。但只要耳朵听到了美妙的音乐,眼睛看到了向往的美景,思维就会一下子被打乱。甚至,连蚊虫的声音都会妨害他聚精会神。所以,他放弃了一切美好的景色、悦耳的音乐,放弃了一切欲望(也想尽法子,消灭了周遭的蚊虫),独自居住,专心致志地思考,他的思路才能够畅通。——能做到这一点,可以说是自制力很强,达到了戒惧克制的境界了,但这还说不上有多么精妙。精妙的人是怎样的呢?荀子说:

夫微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仁者之行道也,无为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

那达到了精妙境界的人,我们叫他“至人”。至人是不需要勉励的,不需要克制的,不需要戒惧的——因为他享受其中!他的专注是自自然然的,不是外力强加的。那些平常的人要做成一件事,需要有所不为,克制自己;而圣人是完全不用什么勉强自己的,做什么就一定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平常的人要处处恭敬慎重;而圣人是时时轻松愉快的。

如果你觉得这个道理不容易理解,那么不妨回忆一下上学期我们学过的课文——《鱼游到了纸上》。还记得吗?文章中那位聋哑青年为了画鱼能够“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这是什么缘故呢?不知道《鱼游到了纸上》这篇文章是不是作者虚构出来的,如果是,那么作者为什么要让塑造出“聋哑”青年这样一个主人公呢?(而不是一个健全的、肯于刻苦练习的人?)——这里应该有作者的深意:

客观上,上帝为这位青年关闭了用口耳与这个世界沟通的大门,倒真是使他“寡则静,静则精”了;更重要的是,这位青年很珍惜这仅有的用眼睛观看世界、用画笔描绘世界的方式,那是他能够感受生活之美的唯一的方式——正因为如此,他的专注,才不是刻意的、勉强的、痛苦的,而是自然的、快乐的、由衷的。

比起这位聋哑青年,我们当然要幸福的多,我们与这个世界的交流方式是多样。可是,我们有没有“专注地”、“用心地”去感受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对话呢?还是说,我们只不过是和这个世界擦肩而过罢了?

孩子们,专注就是惜福。
相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