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在春风里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08

母亲走在春风里

韩传栋

一颗心不知道有多重多贵,压得住岁月,抵得过黄金。

这个人养育了儿女,更养育了精神。

这是母亲。我的母亲。我们的母亲。

——题记

2006年三月 ,一个春风微醺的深夜,84岁的母亲驾鹤远行。不见母亲已10年余,再见母亲又待何年?近日老梦见母亲,着一身蓝布衣衫,在炊烟氤氲的灶膛边烧火,在夜虫常鸣的深夜纺棉,煤油灯光暖,慈母抽线忙……夜梦醒来时,泪湿枕许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母亲……

夜半子规犹啼血,春心杜鹃独自潸。

母亲生于1923年,兵荒马乱的1939年,16岁的母亲嫁给了15岁的父亲。脾气暴躁的奶奶让性格温顺的母亲受尽了委屈,而父亲的关爱让母亲心里有了暖意。母亲一生共生了九个孩子,我是第八个,夭折了两个。母亲说每生一个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我无法想象那年月母亲坐月子所受的罪是如何的大!更无法想象母亲面对幼子夭丧所受的一次又一次打击是如何的重!母亲说:生孩子三天后就要做家务,最好的月子饭就是喝一碗白面疙瘩汤,鸡蛋挂面根本吃不上,瘦小的母亲是怎么挺过来的,苍天有眼,母亲竟没有因为坐月子落下病根,母亲坐月子又何曾休息过一天!也许是这种劳作,让母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记忆中,母亲永远是一身粗布衣衫,那是她亲手纺棉缝制的,还有母亲那一张饱经沧桑而又慈祥的脸。我无法想象母亲年轻时的容颜,因为母亲生我时已是不惑之年。

随着儿子的一天天长大,对母亲艰辛的感知愈来愈深,那种灵魂深处的疼痛也愈来愈重。我常常在很远的乡村小路上就能听到母亲的呼唤,那些声音犹如夜晚行走的油灯一样朴实熟悉,虽不如车灯照出的距离远,但油灯朴素的光芒却能深刻抵达一个孩童的内心,以至于影响他一生的心灵结构,那种温情常常渗透到他周身的细胞之中。

我恐黑,记得八零年的春暖乍寒时节,我离家求学,一个阴沉的周末,抵不过想家的欲望,徒步走到半路时,夜幕四合,雨点变成了雨丝,恰好路过一处乱坟岗,霎时,我毛骨悚然,硬着头皮走到家时已成了落汤鸡。在母亲泪花闪烁下,我喝上了母亲亲手煮的热姜汤,心悸与恐惧便坦然冰释,那亲密的轻松就成了行走的乐趣。母亲在我高考落榜的那年的大年夜,在列祖列宗牌位前,默默为我祈祷,愿先人保佑我金榜有名。母亲跪在香雾缭绕的牌位前念念有词的背影,成了我心中永远流向春天的河。之后靠着母亲的体温,我走出了逶迤村路,走进了我的大学,走到了我的城市,但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都走不出母亲深情的目光。因为母亲的目光是一种心灵呼唤,是一种灵魂对应,是根与根之间的亲情辨认。

年年飘落的雪花,码高着我的记忆。喜欢劳作的母亲,父亲去世后,一直坚持自己生活。那时候我刚上班不久,每当春天我回家看望母亲,吃着母亲亲手种的青菜,心中的暖意升腾;秋天,看着母亲小院里藤架上的丝瓜、葫芦迎着秋风摇荡,我心中的绿意顿长,那藤格飘飘是母亲的希望,更是母亲勤劳的象征。相信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的母亲种下的是懿德,收获的是美好。

晚年的母亲,为了排遣心中的寂寞,与乡邻们经常去邻村读《圣经》,做祷告。一个阳光朗照的秋日,牧师在神的面前认真地为友人主持婚礼。在令人肃然起敬的教堂里,听着熟悉的圣歌,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母亲,我那目不识丁的母亲,做礼拜的忙碌,读《圣经》的严肃,做祷告的虔诚,后来母亲渐感体力不支,改为在家过礼拜六、读经、祷告。只要心中有主,不在乎形式如何。

勤劳惯了的母亲,来到城里的我家,一辈子没坐过火车的母亲看到火车很稀罕,我搀着母亲亲自上去摸了摸火车,母亲高兴得不得了;看到动物园的老虎、大象、梅花鹿等等,母亲心花怒放,白天我们上班,母亲把我们家的棉被都拆洗一遍、孙子的小棉衣她拆洗完重新做好,妻子责怪我让老母亲做家务,可这都是母亲自己偷偷要做的,有些被褥还很干净,母亲还是不厌其烦的去做!哦,原来是母亲为了打发无聊的日子,什么都做完了。

母亲说想要回老家,我们再三挽留,母亲甚至以“绝食”相逼,无奈之下只好送母亲回老家,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的母亲,一辈子与劳动相伴的母亲,一辈子与街坊四邻拉呱叙家常的母亲,家乡的土地才是她老人家的“战场”,对城里水土不服的母亲,带着她的期待与快乐回到了她的百年老屋,母亲的脸上一派从容与安详,她那芬芳的白发飘扬故乡的春风里,与前来问候的乡邻们亲热地问长问短,这一切仿佛还在眼前。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期,每到麦收之后,我和小伙伴们㧟着篮子,去地里捡拾遗留在麦田的麦穗。饥肠辘辘的我们看到篮子里的麦穗越来越多,心中的喜悦就越来越强。秋收后我与伙伴们又扛起畚箕去捡拾柴禾,主要是豆茬、玉米茬,还有树叶,当袅袅炊烟从村庄上升起,我们知道吃饭的时候到了。如果能吃到一个杂面馍馍或能喝到一碗杂面条或能吃到一个“驴打滚”的花卷,那简直是人间盛宴。

那个时候,“农业学大寨”的东风吹得天底下勤劳善良的农民们,终日不得清闲。冬闲时候,深翻土地。那时的母亲已经年届五十,脸上的皱纹随日俱增,手上的血口逐日增加,劳顿了一整天,晚上还要纺花织布。当嗡嗡的纺车声伴着煤油灯的灯灰响起在我家的草屋时,母亲疲惫的身影和着灯影的一起摇曳,困了打个盹继续纺。于是我们身上的衣衫在母亲的纺车声中更新了。中秋节的夜晚,如水的月光洒满当空,母亲拿出一个月饼,切成几瓣,让我们分享,而她却连牙都不沾一下。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双目失明,但奶奶却和明眼人差不多,纺花、包饺子、还会裁剪衣服,那时的奶奶已近八十高龄。春天我家母鸡下的第一个蛋,母亲和着葱花用小勺在灶底给奶奶炒好,等到开饭时扑鼻的香气氤氲满屋,但我们哥几个从没有一个人去动一筷。平时净面馍是奶奶和父亲的,和着糠菜揉成的菜团子是母亲和我们哥几个的家常便饭。年三十的第一碗饺子母亲都是亲手端给奶奶。奶奶过生日,无论家里多么困难,母亲都想办法给奶奶做碗长寿命和煎鸡蛋。

记得那年的夏天,姐姐领着儿子回娘家,姐姐拿来的除了自己家种的甜瓜,还有糖糕、香油果子(我们那里把油条叫做香油果子),母亲急忙吩咐姐姐:先给你奶奶送点去,你奶奶轮到你二婶子家了!奶奶那三寸金莲是那个时代留给奶奶的永远的心痛,给奶奶洗畸形的小脚是母亲一项繁琐的“系统工程”,洗后母亲用剪子一点一点剪去奶奶脚上的茧子,从曲里拐弯的脚缝中慢慢的向外挖,于是奶奶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奶奶病了,母亲侍奉前后,端屎端尿,从没有一点怨言。八四年奶奶远走时拉着母亲的手说“你一辈对我比闺女还亲”,说得母亲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善良是母亲的本性,是她心底的自然流露。母亲说,识文断字的姥爷脾气怪,姥娘温顺,他们要求自己的闺女一定要上敬老,下爱小。我的四曾祖母是一个孤寡老人,因她没有儿子,按人均土地算,四清时被划为地主,抄家后连一个柴火棒都没有留下。在爷爷奶奶的支持下,母亲把她接到我家,一天三顿饭,都是母亲端给她,感动得老人家不知如何是好。我87岁的老姑姑,至今提起母亲还泪眼汪汪。有一年,姑姑得了一种我们那里称为“憨疾”的病,整个人都傻了,不吃不喝不认人,一看这样,婆家就把奄奄一息的姑姑送到我们家。

那是一个落叶飘飞的日子,低矮的姑父推着独轮车把姑姑 “送”来了,一看这架势,奶奶把姑父狠狠骂了一顿,母亲急忙把姑姑搀到床上。此后数月,母亲和奶奶轮流给姑姑煎汤喂药,也许是苍天有眼,也许是姑姑命大,她又奇迹般活了过来。姑姑脾气大心肠好,她说婆家被斗后,啥也没有了,只好领着孩子投奔娘家,这一住就是三年,嫂子没有一点不悦,有点好吃的,还偷偷留给她和表姐。母亲去世,我81岁的姑姑和年近古稀的三叔哭得拉不起来。母亲的言传身教渗透在了我们兄妹的血液里,晚辈们对母亲都孝敬有加,即使有不孝的,母亲也以宽厚之心而包容,因此她老人家得以长寿。

饿殍遍野的三年困难时期,家里揭不开锅了,树叶树皮都已吃光,怎么活呢?领着大哥出外逃生做木工的父亲还没回来,母亲就把年少的二哥、姐姐留在家,让奶奶照看,她领着幼小的三哥去邻村要饭,不足十里的路,母子两不知走了多久,三哥走不动了,母亲还需背他。走了好几家也没要到一口饭,年幼的三哥饿得不行,半天滴水未进的母亲,看着三哥挨饿的样子百感交集。

又走到一家时已是中午,这家的屋子很好,他们正在吃饭。家庭主妇出来了,体面的她把母亲打量了几遍说:你是韩家大嫂子吧,我娘家是栖凤楼的,姓徐。母亲不认得她,这个时候她主动去认母亲,原来是我们村的一个徐姓姑姑。这位姑姑匆匆忙忙从屋里拿了一碗蒸菜,一眨眼三哥就风卷残云了。一看这,她又急忙从屋里拿了两个菜馍和十几个饺子送给我的母亲,说:“大嫂子,你也吃点吧,别都叫孩子吃了。你看这年景,要不都多给你点了”“麻烦你了妹妹,我不饿。俺一辈子忘不了你”,临走,徐姓姑姑还把母亲送了很远。

这十几个饺子母亲没吃一个,只让三哥吃了两个,天黑回到家,全给了奶奶,两个菜馍留给了姐姐和二哥,奶奶又把饺子分给了姐姐和哥哥,让来让去,母亲只吃了二哥和姐姐送上的一块菜馍。母亲说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位好心人,多少年过去了,母亲还常常提起这位姑姑,至今我也没有见过她老人家。

也是那个时期,四哥出生了,多一张嘴就给父亲头上添几许白发,家中的境遇每况愈下。经别人劝说,父母决意把四哥送人,好给四哥找条活路。看着饥寒交迫中的儿子,母亲的心都碎了,送人吧!可当那人抱四哥出门的一刻,母亲突然改变了主意,风一样地扑了上去,一把夺过襁褓中的四哥搂在怀里,此时的母亲已泣不成声:一家人要死也死在一块!我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那个时候家里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的奶水也没有了,我是吃着红薯长大的,所以至今对红薯有种特殊的感情。

我的儿子出生时,正值酷暑,年近古稀的母亲,大包小包地从老家赶来时正是中午,母亲的衣衫已湿透,可看到孙子红嘟嘟的小脸,母亲忘记了舟车的劳顿和烈日的炙烤,急忙把孙子搂在怀里,喜悦和幸福写满了母亲的脸。母亲去世后,我十五岁的儿子写道:慈祥的奶奶去世了,我十分悲痛,我苦苦思考奶奶一生的价值……作为孙子,我要好好学习以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

耄耋之年的母亲特别喜欢红色,尤其是像征着 健康 长寿的红腰带,晚年的母亲穿起了大红棉袄驱邪避灾,妻子还特意给母亲买了大红秋衣秋裤,也盼望母亲能闯过“八十四岁”这一劫,因为民间有“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的说法,母亲也特忌讳这一点。母亲七十三时,得过一场大病,好在有惊无险,当母亲八十四岁来临时,我们都不说八十四只说是八十五,连母亲四岁的曾孙女雯雯还说:俺老奶奶八十五了,俺老奶奶能活一百多岁!说得母亲脸上乐开了花。可母亲终没躲过这一劫,在她八十四岁生日过完仅两个月余就匆匆而去。现在,母亲留下的我只要了那条红腰带的一部分,我用心在上面记下了母亲的去日,这留着母亲体温的红腰带是我一生的财富,也是母亲给我的无价之宝,因为母亲的红腰带是母亲的最爱。看到这长宽三寸的一段红腰带,我就想起了母亲。

我们兄妹七人母亲只有一个女儿。记得姐姐出嫁时,为了给女儿置办一件像样的嫁妆,父母煞费了苦心,最后只好把她出嫁时姥爷陪送的橱柜漆了漆送给了姐姐。姐姐生病,母亲日夜相守,姐姐因病早逝,我们没有告诉年迈的母亲,只说是姐姐被车撞残腿后,住到外地她女儿家去了!这种善良的欺骗直到母亲仙逝。也许是母亲有预感,原先生病从不惊动在外的子女,可这一次,母亲几次要姐姐、弟弟和我回去。望着奄奄一息的母亲,我心如刀绞。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泣不成声地抚在她耳边告诉她,姐姐已经走了三年了,她在那边等你!这是怎样的相告啊!母亲的身体逐渐由热变温,由温变凉,不孝儿的心一下子冰冻了。这是给我生命的那个人,这是人世间至亲至爱的那个人,走了……

母亲是一位乡村“医生”。因为贫穷,我们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母亲用土方治好,拉肚子母亲就用烧热的砖上面垫上毛巾,让我们坐上,或者用老枣树背阳处的树皮煮水喝。三哥小时候,与邻家小朋友打闹,一屁股坐在了镰刀上,血流如注,是母亲撕下自己上衣的大襟捂住了血口,无钱医治,母亲就用河里的水,帮三哥擦洗伤口,躺在床上半年多的三哥终于能下地走路了,母亲含笑的双眼流下了热泪。二哥小时长疮,也是母亲背着她去村头的坑边去洗,一次、两次……有一次,母子差一点滑进水里,二哥的疮好了,母亲的心宽了。邻居三馍馍奶奶经常头晕心悸,就让母亲给扎针,扎来扎去还真扎好了。邻家的小媳妇生孩子,那时没条件进医院,母亲学会了接生。记得邻家一媳妇生孩子时难产,嚎啕声划破了寒冷的长夜,母亲手心都是汗,硬是守了一天一夜,好在他们母子都平安。

母亲的生日恰好是农历腊月二十三,我们兄姐个给母亲开玩笑:您和灶王爷一天生日,一定大吉大利,大富大贵。母亲说:我不想大富大贵,只想你们平平安安。

父亲与母亲的婚姻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母亲自16岁嫁给父亲,两人平安相守近50年。在难以想象的苦难面前,瘦小的母亲反而比父亲达观,往往是有难临头时,母亲挡在父亲前面。二哥结婚时,为了几尺布票,母亲都要走好几家去借,邻居们看着善良的母亲,一般都不会驳她的面子,反而是最亲近的人一寸都不借给。父亲一有难处好唉声叹气,母亲就在一旁劝慰开导: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有时母亲也给父亲发脾气:一个大男人,还好面子叫老娘们往前站,你觉得好看吗?父亲报之母亲的是沉默。吃糠咽菜的母亲教导我们:好饭孬饭一样过嗓子眼,张张嘴就咽下了,吃饭不能忒馋了。

我10来岁那年,父亲的嗓子疼得特别厉害,把母亲吓坏了,那时我们哥几个还都是未长大的半截缸,因为没有钱去医院看,母亲和大哥到处托人找偏方。母亲恐怕父亲得噎食(食道癌),得了这种病,我们那里有“紧七慢八”的说法,就是:快的七个月慢的八个月就把病人打发了(殁了)。可喜的是,经过几个月的治疗,父亲的病好了,母亲却大病了一场,又把病愈的父亲吓得够呛。

一个日子难以为继的十口之家,父母不管谁有个闪失,天就会塌下来。脾气暴躁的父亲与温柔内敛的母亲,一辈子没少吵架,但父亲从未对母亲动过手。他们风雨50载,其间经过好多运动:土改、四清、生产队、文革等。特别是文革,母亲死活不让父亲参加任何派别。母亲说邻居本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不能坏良心。历次运动父亲没有坏过一个人,反受牵连被整时,母亲都默默安慰父亲。什么叫爱情,什么叫相守,什么叫相濡以沫,我的草根父母也许不知道,但他们做到了。这种相守的爱情是金钱买不到的。不然,现今许多亿万富翁们的爱情不会那么空虚、苍白。

母亲是一种岁月,是一种把你带到人间的温暖岁月,是一种把你撇下的凄苦岁月,是一种寒夜里想起来周身温暖的岁月。母亲给我的岁月温暖了我童年的骨骼,温暖了我少年的心智,温暖了我成年的记忆。 高考落榜那年秋天的深夜,我朦胧中隐约听见父母小声嘀咕:“他爹,孩子这些天一直闷头不说话,我真有些担心,别把孩子窝出病来。”“那咋办?”父亲的一声“唉”击打着我流血的心。“不能让念书到这个份上的孩子和咱一样种地,还是叫他去复课”“那得多少钱?”父亲有些踌躇……那一夜,我失眠了。

那年的秋天,在母亲的支持下,我毅然走进复读的课堂。离家的那天早晨,四哥骑着自行车送我,从家到公路有一段凹凸不平的土路,骑车特不好走,于是四哥推着自行车,我跟在后边。走在芦苇摇曳的小路上,露水打湿了我的裤管,猛回头看见家乡 袅娜上升 的 炊烟, 还有 天空飞来飞去的麻雀, 炊烟是无根的树,麻雀是天空的逗号,而我是那一缕炊烟,我心又在何处逗留? 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这泪落在家乡的泥土里,家乡的泥土承接着。

落泪是金,落泪是金,我 心底默念着 这四个字,沐着朝霞, 步履匆匆……也是那年中秋节的下午,我正在教室自习,突然从窗口看见母亲向里张望,我急忙出去,母亲把月饼、包子还有一瓶咸菜送到了我面前。我不知道,年近花甲又不识字的母亲是怎样跑了十几里路找到儿子所在的班级的?后来,我走出了逶迤村路,走进了我的大学,但那秋风中母亲的身影,是我心底永远的痛。转眼母亲已经走了十个年头,可总也忘不了母亲的声音:“吃亏是福。好好待人家,人家才会好好待你”。我把 母亲的嘱咐装进我人生的 旅行袋,饥时嚼一点, 渴时嚼一点。母亲的话儿,嚼透它 需要我一生的 时间。

有一种伤叫悲伤,是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泪球的重,轻轻碰到就会滴落。 母亲去世后,百无聊赖的我度到书店一眼就看到了作家张洁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我不假思索的买下了!在城市的灯光下,我读透了张洁笔下的母亲,于是我想起了乡下土层里我的母亲!我没有作家的细腻与温熨,我只有悔恨,没有在母亲病危时去尽孝!哪怕给她煮一碗粥!

记得母亲去世前一周,我和兄嫂去医院给母亲拍CT片,由于咳嗽不止母亲四肢无力,我和四哥搀着母亲,本想背着母亲去CT室,可她老人家执意不肯,她相信能走到CT室,也许是她心疼儿子,也许是她坚信能很快好起来,所以她在我们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向CT室。上CT床母亲还坚持自己来,可几次都上不去,还是我们几个把她抬了上去。我和四嫂分别抓紧母亲的双手,抱着母亲的头部,我感到母亲躺在CT床上当床来回运作时,手在颤抖,心在翻腾。拍完片子后,母亲的病情好转,也能进食了,我暗自庆幸!可母亲毕竟是风烛残年的人了,经不起任何折腾!

跪在母亲的坟前,虽然与母亲只隔几尺厚的黄土,却是那样难以抵达的遥远,我无法想象睡在黄土下那张冰凉床上的母亲如何入眠,还会象生前那样,在昏暗的油灯下一圈一圈纺着棉花,那白白的韧带就一点一点从母亲的手中抽出,然后又经过许多工序,一梭一梭织成粗布,变成我们的衣衫和床单,这床单我至今还铺着,总感到上面还留有母亲的体温。母亲还象从前那样在慢板如歌的推磨声中,粉满面,尘满身,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筛着面,然后在呼啦呼啦的风箱声中,把它们变成赖以充饥的美餐!我为自己对生命深层解读能力的匮乏而汗颜,更为无法描绘出原本的母亲而内疚。我知道母亲走向了另一个村庄。

母亲去世前一天,我一家返家探母。到家时正值中午,母亲憔悴地坐在三哥家的堂屋门前晒太阳,看到我们的到来,无神的眼睛又闪烁出些许喜悦,用微弱的声音问:吃饭了没有?!还吩咐三嫂给我们做饭,这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贫穷饥寒中走来的母亲,连最后还想到儿子的吃饭问题,谁知第二天,母亲竟溘然长逝!当我领着我的儿子跪在母亲灵前时,我深知我已永失母爱!当我用颤抖的双手给躺在棺材里的母亲洗最后一次脸时,我轻声呼唤着母亲:娘,让我给你洗最后一次脸吧,您老一生爱美爱干净!我用我冰凉的手为母亲捋了捋那额前的白发,我知道,我的母亲,我亲爱的母亲,永远去了!这生离死别不仅是母亲身体的消失,更是把她生活的场景和滋生的温暖彻底地带走了! 我的母亲,我生命的泉源,我血脉的上游,我灵魂的绿树,断流了,干涸了,凋谢了!

母亲姓刘,名讳桂绒,是知书达理的姥爷给母亲起的。我想母亲名字中的“绒”字,也许应是荣华富贵的荣,因为贫穷的姥爷想让他的小女儿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但还是“绒”字有诗意,正是绒树的绒,绒树也叫合欢树,清静典雅,独放清香,一如母亲的人格。 瘦小而坚强的母亲,艰辛并欣慰着。母亲之所以瘦小,是因为天太高。母亲之所以艰辛,是因为地太沉。母亲之所以欣慰,是因为心太大。母亲象河边路旁的一支芦苇,在不幸与苦难面前,拼命汲取大地的营养,抽枝展叶给孩子们一缕绿荫。

母亲是中国乡村最朴实顽强的骨头,这种骨质是中国女性最坚韧的品性。母亲的一生宛如一种草,84个年轮的枯荣,铸就了母亲一生的平淡与平实,于是我深知那流水的逝波,正是母亲似水的柔情,那水边的芦苇恰如母亲平实的一生,那荒寒中微微颠动的苇竿,正宛如母亲谦逊的倩影。我最喜欢的植物是芦苇,因为它坚韧不拔,迎霜傲雪,即便在严冬到来之时,也撒一路芦花给萧瑟的冬日平添生机。母亲的一生不正是风中的芦苇吗?!

没了才知道啥叫没了。兄妹七个当中,我最不孝,为了生计,我行走在茫茫人海中,忽略了对母亲的关心,只好由兄长们长年照顾年迈的母亲!随着母亲的长逝,心底的疼痛,越来越深入骨髓。每逢节日,尤其是春节和中秋节我就盼望着回家,因为我知道母亲正在老家倚门张望,那是一幅多么温馨的母盼子归图啊!可随着母亲的远去这一切都化为了空无! 至此才知道世间没什么永恒,亲人的缘分只有一次,要好好珍惜共聚的时光,无论相处多久,下辈子都不会再见。

在落寞失意的时刻,在异乡苍凉钟声的余韵里,母亲那白发飘零的身影便时时浮现在眼前,让我独自一遍遍体验人生的凝重、生命的悲欣以及至善至美的人间亲情。我深知思念是抵达骨髓的疼痛,走得越远这种心里的疼痛便会越长。朝云暮雨,风物流变,我只能在心底表达对母亲的怀念:母亲,当春雨又绿了你坟前的小树,当老家门前的小河又翻清波,当杜鹃的鸣唱响遍原野,当白雪把大地覆盖,母亲,那雨丝,那清波,那鸣唱,那白雪就是不孝的儿我。

作为儿子,我没有什么可以去告慰母亲,只能用这些文字承载着的疼痛灵魂,穿行在与母亲共度的时空,来时只能空相忆。空相忆,何时聚! 没有母亲的日子里,母亲的身影无处不在。母亲,您是时间的一滴血,我是您血的再版,千年万载,源远流长。您是傍晚时入土的,那一时风和日丽,乡亲们都说是您一辈子行善积德修来的福份,连上路都感动上天。双膝跪在您的坟前,举目您似明月浩浩,垂首您如大地莽莽。母亲,您与您莳弄了一辈子的土地已融为一体,您安然坐在春风里。

何日归家走阡陌,雪冠一顶叩娘亲!

又是清明,点燃冥币,双膝跪在娘坟,在春风里我大声说:娘,儿子看您来了!春风呜咽,母亲无语,我在泪流……


(本文荣获“漂母杯”全球华文母爱主题散文大赛奖。)

相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