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与她的桔子树!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7-11
四奶奶去世之后,在她住的土胚房右边的两颗桔子树也慢慢萎靡不葱,枯枝败叶的开始稀稀落落,几年之后便彻底死去。

四奶奶姓颜。听族里人说,她年轻时长得极其标致,在十里八村是公认的美人胚子。可惜四奶奶命不好,打娘胎出来就有顽疾,终身未育得一男半女。她三十七岁那年,前夫去世,尔后经媒人牵线嫁给我四爷。

四爷本有妻女,可惜妻子早逝,小女在10岁那年因天花夭折。娶四奶奶进门之前,全族人都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理由不言而喻,自是嫌弃她不能生养。在那个多一个劳动力就多一份工的年代,讲究的是人多力量大;尽可能的多添人丁是何等之大事,可含糊不得。可四爷却“吃了秤砣铁了心”,定要迎娶四奶奶过门。他对众兄弟说:“经后做事,我可以出双份力。至于传宗接代,不是还有你们嘛!你们有后人是一样的。” 这也从侧面反应四奶奶年轻时的美貌确实非常出众;不然,四爷不会甘愿被人戳脊梁骨也要力排众议把她娶进门。

四奶奶嫁到刘家几年之后便碰上“三年自然灾害”。四爷生病看不起大夫,抓不了药;一年到头都是“糟糠汤圆”就着野菜吃,1960年便去世了。四爷去世之时,四奶奶才四十出头;可接连的变故使她心灰意冷,从此再未改嫁。

由于无儿无女,四爷走之后,四奶奶便孤身一人住在一间矮窄的土砖屋里。她儿时被封建的老娘给她裹过脚,干不得田耕之事,平日里只能种点瓜果蔬菜,一日三餐全凭家父孝顺,与我家同在一锅吃。(这里插一句题外话:家父是遗腹子,尚未出生,我亲爷爷就去当兵而未返,他由四爷抚养成人,所以四爷和四奶奶理应由父亲养老)

四奶奶为了找到精神上的寄托,排解心中忧闷,很喜欢养家畜,也是种菜的一把好手。可她却经常幽怨地说:“瓜果蔬菜只得一秋,鸡鸭亦只有七八年寿命。狗倒能活十多年,且还通人性,可却经常遭不良人算计了去;每丢一次狗,我便伤心一次,就如同又失去一次伴侣!”

有一年,四奶奶回娘家作客,娘家人送她几个大桔子。大桔子口感好,既甜又多汁,四奶奶吃完赞不绝口,便把那几粒籽珍藏起来。她说:那可是上天赠予的“仙种”,是我今生的寄托”。听母亲说,四奶奶有个晚上含着桔籽做了一个梦,梦见种子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倾刻间便成参天大树;“仙种”成了树,满树的果子里又有众多的小“仙种”。第二天,四奶奶便把几粒籽儿埋在矮屋右边的土壤里,想让它在那蓄着四奶奶的梦。“仙种”果然生根发芽,若干年之后长成两颗桔子树,每年结不少果子哩。在我孩提之时,那两颗树正值盛年,每每到了丰收的季节,满树的果子总能贮上两大瓮。

这两颗桔子树形态不一,左右两边分别对立,彼此相望。左边这颗树干偏小,旁桠不多,只是端端地往上长,纤细纤细的,像极了一个站立着的俊俏小妇人;右边那颗树干粗大,枝繁叶茂,展得也宽广,盘地而起,宛若一个壮汉不动如山般蹴在那里。 四奶奶常说:“左边的是我,右边是你四爷!”

自从有了那两颗树,四奶奶就活泛许多,精神头也上来了。她对待桔子树就如同别人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女般细心;施肥,去虫,树干上涂抹右灰都是她亲自来做。以前的南方,冬天到了是必需下大雪的,如若不然,来年地头便会少了收成。下雪天,四奶奶又心疼她的桔子树,总是剪些破袋子烂麻布把离地近处的树干包严实。心灵手巧的四奶奶小心奕奕地养育着她的桔子树,桔子树也有灵性,每年回报给她的是满树满树的果实。果实大且黄,挂在树上像一个个小太阳,暖进了四奶奶的心窝里。 果实口感也好,就像她当年回娘家时吃到的味道一样,是那样的甘甜如饴,那是四奶奶记忆中的味道。

那真是两粒“仙种”变成的桔子树,它们是四奶奶的精神寄托,也是我童年抹之不去的回忆。依稀还记得,右边那颗粗壮的桔子树底下有块数百斤重的大石板,四奶奶经常拿着小板凳靠着大石板坐着,她总怕那些嘴馋的小鬼来糟蹋还未成熟的果子。春天是农忙播种的时节,也是桔子花开的季节,两颗葱葱茏茏的桔子树散发着馥郁芬芳的香气四溢开来,一股花香便萦绕在鼻间,沁人心脾。那棵细长着树干的底下,拴着父亲的耕牛,它趴着四肢斜躺在地上反刍着青草,老牛睡眼惺忪地半眯着眼睛,享受着一天里难得的休闲时光;万物皆有灵,想必那勤劳的耕牛闻到股桔子花香味也同样心情舒畅吧!你看它那极其享受的样子……

盛夏的午后,烈日当空,透着树看,那满树的小果实已有汤圆般大小,在阳光底下绿得耀眼。枝叶随风轻舞,知了声响成一片,两颗桔子树底下就是我们全家的遮阳之所。母亲和四奶奶拿着蒲扇坐在树底下拉着家常,总讲些过去发生的往事;父亲则一言不发,咕噜咕噜地抽着他的水烟斗;我和大哥的儿子则在大石板上胡乱画了几个方格,坐在上面玩动物棋呢。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桔子开始有小孩拳头般大小,个别已经开始泛黄。四奶奶半刻也离不开她的桔子树,独身一人靠着大石板坐着照看果实,那可是她一生蓄着的梦啊!大人们劳作一天回来,树底下这块平整的大石板便变成了我们家的餐桌。四奶奶拿出白天洗好的酸菜;父亲则从桶里捞出他前几天从水稻田里抓的泥鳅,四奶奶就做了一道美味:酸菜泥鳅!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喜欢吃的菜。一家人围着那大石板吃晚饭,简单却又温馨。四奶奶又跟我们讲起旧社会发生的事,不知不觉,月亮就偷偷爬上了树梢,知了也停止了欢唱,一阵微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四奶奶冷不妨打了一个寒颤,说:“快深秋了,天气渐凉,我的桔子可以采摘了……。”

南方的冬天特别湿冷,雨水又多,北风时常夹带着细雨吹得呼呼作响,寒气侵肌砭骨。四奶奶住的是老旧土屋,年久失修(其实我家也是)。土屋后山有片树林,左边墙挨墙是邻居,前面也是密麻着一片老房子,三面皆可遮风挡雨,唯独右边是一大片连绵几百米的空地。在没有桔子树的日子里,冷气雨水总是被寒风从右边的大空当斜吹着透过墙隙进四奶奶的屋子里,让她老人家吃了不少苦头;自从有了土屋右边的两棵桔子树,情况便好许多,它们可是每年冬天都能为四奶奶抵御凛冽的寒风。尤其是这颗主干粗壮,枝繁叶茂的桔子树,它就这么岿然不动地盘在土屋旁边,宛若一个男子汉举着雨伞矗立在风雨之中保护着他心爱的人。 难怪四奶奶时常说道:“左边这颗是我,右边这颗是你四爷!”

四奶奶平时节约惯了,个子又娇小,她本人吃不了许多;总是把采摘后的桔子放在装有细沙的瓮里储存起来,能吃到来年立春不会坏。临过年之前,她会拿出一部分桔子分成几份:这是大嫂家姑娘的,这是二嫂的,那是大侄的,娘家侄的……过元宵之前时,她依然会拿出果子子再分几份,过后,储存在瓮里的桔子便所剩无几!

在我七岁那年,两颗桔子树坐果都不好,结出的果子也不似往年这般甘甜。第二年春天,四奶奶便生病了,约模两个月时间,她开始说糊涂话,尔后便识不得人,最后更是不能言语。家人知道她时日无多,就时刻守在她床前。去世前,她拉着父亲的手,脑袋努力地往右转,支支吾吾的似乎要说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父亲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放心吧,四婶!有我在,会照顾好桔子树……”。 四奶奶寿命并不长,享年只有七十二岁。

家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四奶奶去世后的第一年他努力地照顾着那俩颗桔子树。可是树上的果子却依旧一年不如一年,甘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四奶奶去世后一年半,家父也因食道癌晚期撒手人寰。

父亲去世后,家中便没了主心骨,桔子树更是无人照料,不久后便害了病;头上长着两根长长触角的甲虫从此便在树里钻洞安营扎寨,一步步蚕食着它们的生命。害虫越来越多,树的主干已是千疮百孔,贪婪的甲虫躲在树洞里继续侵蚀着桔树的血肉,偶尔还伸出两根触角到洞外透气。孩童时的我恨透那甲虫,便经常抓住它们的触角将之拉出洞外,一只二只三只……然后把它们放入盒子里互相残杀——叫你们害我四奶奶的桔子树!可那时的桔树已病入膏肓,无论我多么努力抓树里的甲虫都无济于事;大概在我读小学四年级那年,桔子树已彻底成了槁木,没有了任何生机。

一年后,母亲便叫姐夫用斧头把两颗树劈了当柴烧。有一年春天,它们的树根上曾经都抽生过几条长长的细枝,还长出了翠绿的嫩叶;为此,我曾经欣喜若狂过,我以为四奶奶的桔树又回来了。谁知那只是一瞬那的回光返照而已,过后便永远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是四奶奶最后的告别吗?我想是的。

三十年过去了,如今身处南疆的我每天能吃到各种脆甜的瓜果,可我依然怀念小时候那种桔子的香甜味。那是家的味道,是亲情的味道,它是四奶奶亲手种下的味道,当然是人世间最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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