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的是什么

如题所述

第1个回答  2022-06-12


琪美左手提着满满一大包菜,小巧的红色坤包从倾斜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卡在手腕上,磨蹭着塑料袋,一前一后摆动着。丁字路口,绿灯刚亮,她无意把坤包重新拉回肩膀,想着在这颗绿灯时冲过马路。

“妈妈,鞋带开了”,儿子使劲甩开琪美的手,退了几步,在人行走道的里侧蹲下,慢条斯理地捻起鞋带,笨拙地打了一个圈。琪美被儿子的手一拉,一个趔趄,刚刚迈向斑马线的脚不得不收了回来,她皱着眉头,焦急地看着儿子,催促的话刚到嘴边,想起刚才在校门口,等着儿子出来时,小玉妈妈转发的一段话:“养育小孩子,要有赶乌龟过山的耐心!……为人父母,我们能为孩子做的,只是不做焦虑的帮凶,而是用平常心,赶乌龟过大山。“对,耐心,再耐心,现在不是”焦虑“,是焦急。

慢腾腾的手在摆弄鞋带,儿子的眼睛却偷偷溜向不远处的滑梯。两百米外的活动中心,孩子们像花花绿绿的蝴蝶,舞动在滑梯,跑步机,秋千上,尖叫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在小学,幼儿园拘束了一天的孩子,路过活动中心,央求带耍赖,抓紧难得的时间玩一会,三三两两的年轻父母,与其说勉强应允了孩子们的请求,倒不如说接受了繁忙工作和累人家务之间的小小停顿,一种独特的等待。

儿子抬起头,露出可怜相,央求到:“妈妈,可不可以玩十分钟?“琪美蹲下身子,一大兜子菜搁在脚边,先前被塑料袋勒得发麻的手指得到了休息,反倒麻酥酥得发疼。琪美把坤包重新提回肩膀,手指捏了捏儿子通红的脸说:”今天不行了,妈妈回来晚了,修水龙头的叔叔一定等急了。“

说话间,手机的滴滴声从坤包里传了出来,琪美接了电话,忙不迭地道歉,告诉师傅就在马路对面,五分钟赶到楼梯口。师傅嘟囔着挂了电话,最后一句是: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这要是按律师价码……

电梯把琪美和儿子,师傅送抵二十一层,楼道里的阴凉让琪美打了个冷战,刚才的坤包又悄悄溜到了手腕间,也好,抬手毫不费力掏出了钥匙。

儿子的不情愿被琪美的皱眉吓回去一半,此刻他尾随在妈妈后面,用踢踢踏踏的沉重脚步表示抗议,顺手拉扯着邻居家贴在门口的对联。“狗也嫌弃”的年龄,琪美想想都头疼。她的耐心通常在走出电梯一刻达到极限,小声和儿子讲道理,似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漫不经心,忍不住大声吼几句,心里着实心疼儿子腮边无辜的泪蛋蛋。



每天从下班一刻起,琪美赶往托管儿子的课后教室,乘车,买菜,在进入电梯按下楼层的一瞬间,她嘘出一口气,酸疼的双脚,突突跳的太阳穴才有权利,抓紧宝贵的几分钟,放松一下。

师傅黑着脸跟在后面,修理的时间多是排在下班后,一家的延误会像倒下的骨牌一样传递下去,遇到不好说话的下一家,师傅本来就从上家憋了一肚子火,还要赔上笑脸。

一圈,两圈,三圈,清脆单调的锁声“咔哒,咔哒,咔哒”,提醒琪美“一件,两件,三件……”,“烧饭,洗衣服,做卫生……”灰白色的铁门后边有一大堆家务事等着她。

师傅是麻利人,径自脱了鞋,没等琪美递来的拖鞋就进了厨房。

琪美换鞋之际,不忘把儿子早上撅着嘴出门时故意踢了一脚的小椅子拉回原处,老公向军的两只拖鞋散乱在两米之外。向军的毛病,在最后一分钟出门,脚上的拖鞋是耽误他的累赘,必须在两米外踢开,以便第一时间把脚伸进门口的皮鞋。

吩咐儿子洗手,喝水,安顿儿子写作业,琪美带上儿子卧室的门。师傅已经拆开了水龙头,原来是里面的垫圈老化了,漏水持续了一个星期。师傅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找出一个黑色垫圈,三下五除二换好。他拍拍手,因为是小问题,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先前因等待而生的怨气一扫而光,对琪美说,这是小活,家里有工具的话,花一块钱买个垫圈,几分钟就能搞定,回头和你男人说,下次让他换,别花冤枉钱了。

琪美应着,在陌生人面前,怎好意思说出向军“手无缚鸡之力“,说了又有什么用。师傅最后检查水龙头,和琪美说,今晚能早收工,每天让孩子她妈一个人操持家务,总觉得过意不去,回家在小卖部给她买个冰激凌,媳妇最爱吃草莓味的,说着憨厚一笑。



门锁响起,向军急急忙忙进门,探头看了看厨房,想起了琪美抱怨了几天的水龙头,点点头,算是和蹲在地上收拾工具的师傅打招呼。“修好啦?谢谢师傅。“回头钻进了卧室。

送走师傅,琪美刚要进厨房择菜,向军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我上次买的那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服在哪?“

“运动服?“琪美嘀咕着,脑子在飞快转动,”要运动服干嘛?今天不是周末。“

向军冲到了厨房,手扶着门框说:“饭没好啊?小李子,穆伟,庄嘉树约了七点在俱乐部打球,好不容易搞到的票。“

琪美背着向军,鼻子有点发酸,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向军,饭没好,好像心里还有点自责似的,可是,可是,老大的人了,他就不能想着点家,在我忙得四脚朝天的时候搭把手。

“妈妈,我饿了。“儿子的脑袋从向军腰间挤了进来,扑闪着大眼睛,询问妈妈什么时候开饭,抬头看看爸爸,往日里,爸爸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打游戏。

“乖,马上好。“琪美加快了择菜的速度,向军悻悻地站了一会,不知道做什么好,不耐烦咕哝道:“运动服搁哪了?“琪美没转身,心里闷闷地想:”我又不是你的秘书!“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儿子在跟前,想想还是忍住了。“算了算了,不麻烦你找了,小李子和我差不多高,我让他给我带一套运动衣裤。”向军一手不耐烦挥着,一手摸摸儿子的脑袋,”想吃什么,爸爸待会买点回来?嗯,臭小子。“说着和儿子一起离开了厨房。

饭菜端上饭桌时,向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时钟里的啄木鸟一本正经地走了出来,绅士般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退了回去,九点了,“啄木鸟回屋睡觉了,你也该睡了。“琪美收起故事书,闭起眼睛,等着儿子每晚临睡前的节目-在妈妈的脸蛋上重重亲两下。

儿子胖乎乎的手臂没有圈着自己的脖子,小手却在拉自己的无名指。琪美睁开眼睛,儿子蹲在床上,正笨拙地把一枚彩色丝线做的戒指往琪美的手指上套,“妈妈,你能嫁给我吗?“,琪美满脸疑惑,“老师说只有长大,才可以和最爱的人结婚。“”我等了好久好久,我是小学生,已经长大了。“这个机灵鬼,准是在小姨的婚礼上看到未来的姨父单膝跪地,给小姨戴上一枚钻戒。

琪美不忍拒绝儿子,鼻子有点酸:这么一个小人儿,每天饿了吃饭,困了睡觉,生病时可怜,淘气时让人抓狂,从牙牙学语,到牵手走路,从歪歪扭扭写字,到骑小车满院疯跑。每年生日蜡烛吹灭的一刻,变形金刚,游戏机,儿子许下的愿得到了满足,琪美心里也默默许愿:儿子长得快些,再快些,身体壮壮的,懂事听话,不再毛手毛脚……。可今天“长大”从儿子嘴里说出,琪美第一次觉得有点不舍,焦急等来的也许并非自己真心所想。

琪美带上门,彩色丝线编成的戒指在指间泛出点点荧光。窗外万家灯火,点点灯光,镶嵌在壁立的黑黢黢的大厦上,把琪美拉回到大学时候。宿舍楼下,向军等琪美一起去吃饭,饭桌上,他会蘸着水画一个圈;教室里,向军等琪美一起自习,练习本里的一页纸,画满戒指,精美的花纹缠绕其间;校门口,向军等琪美一起去郊游,只有那一次,狗尾草编成的“戒指”套在琪美白皙的手指上。等着等着,琪美等来了向军的告白: 99支蜡烛围成的心形,99朵玫瑰的芬芳,等来了该来的。



乳黄色的光从床头的台灯一点点流淌下来,像一匹轻柔的软缎,滑落,轻触,包裹高高的台灯架,桌面。琪美的眼睛落在照片上:烟色的民国风格,是婚纱组照中的一张。发髻高挽的少妇,旗袍领口捧着瓜子脸,柳叶眉中藏不住幽怨,眼角抹不去盼归,凝视一支玫瑰,几片花瓣跌落,抚摸桌上古老而清晰的木纹,一条废弃的铁路由近及远,路的尽头是疲惫而来的男子。

十年前,一迈进摄影室,琪美立即喜欢上了样片散发出的淡淡的忧伤和说不出的情愫,她和向军如法炮制。记得拍摄时,摄影师都觉得差异,琪美无缝进入角色,把伤怀描在眉间,把无尽的思念碾成细细的粉,扑在瓷一般的脸蛋上,在喜庆中留存了唯一一张伤感的照片 。

棕色的相框透出木质的暗哑,给女人等待的怅然若失间又重重加了一笔。如今看来,也许在十年前,快门按下的那一刻,等待之于婚姻,如同水于毛纸,悄无声息的渗透,蔓延超过了想象,冥冥中的暗示早已定格在照片里。

倚着柔软的靠垫,曲着腿,睡前半小时读读书最是琪美盼望的时候,和书里的人一起流泪,一起快乐,唯有这独处的时间让她安静,安宁,安心。

哈金的《等待》,斜斜躺在床头柜上。在书店里,琪美一眼就被封面上的两个字吸引,暗黑底上的白字,像是刀刻出来的,横平竖直,一丝不苟,故意写成上短下长。等待,不应该是柔软中包裹着隐忍吗?板起面孔,不尽情理的冷漠,后颈凉意顿生,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摊牌的决绝。突兀的两点,像孤独的心一般,被放置在空旷的门柱间,不知道在等什么,不知道等来的是什么。

年代久远的故事断不会发生在现在,“活在当下“早已质疑了那个时所谓的“爱”,匆忙的人们早已算计好了等待的成本。琪美却不那么简单看,那些等待的背后一定有不为人所知的苦衷:淑玉在等什么?孔林得到了他等来的吗?吴曼娜在等待中,热情和青春消耗殆尽。

生活中,婚姻中,不是在等这个,就是在等那个,繁复催生了等待的细密度,焦急提升了等待的紧张感,不确定暴露了等待地无助,等待成了常态,只是等待的东西变了。

门锁再次“咔哒,咔哒,咔哒”,同时惊醒琪美的,是婆婆的一句话:他不会,你就等等他。

手里的书滑落地上,黑暗有两只小兽惊恐般不知所措,极不情愿地向后躲闪,那是“等”字上面的两点。刚才在梦里,婆婆一付过来人的经验:大男孩,玩心大着呢,怎么也要到三十往后,才能收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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